《表妹且娇且妖(穿书)》
晚来风徐/文
(082)
显然,降罪是必然的事。
魏充到这会儿越发相信自己长子魏逐风的猜测和预判是对的。陛下如今是步步紧逼,寸步不让,自己若识趣些,就应该赶紧放权。
可他仍旧觉得困惑,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陛下的绊脚石。纵然有错,可错不致死,怎么就成了自己仕途的阻碍了呢?
赵侍中年纪老大,让他回家颐养天年也还说得过去,可自己才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一门心思要大干特干的时候啊。让他现在回府,难不成这么早就含饴弄孙?
他想不通,他憋屈。
夜色微暮,薄雾渐起,黑暗无声无息的从四周漫延进来。
魏紫焉待在自己住的房间,双手交握,神色凛然,很有几分夜兽伺服之势。
她没点灯,就只坐着发呆,这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
她内心一片芫杂,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样沉稳。可她知道越是艰难时刻,越是要镇定,否则哪怕是忧急而死,也不过是白白被人看轻,成为笑柄。
她还没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才是赢家。
外头响起脚步声,接着是宫女们小声耳语的声音。
接着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服侍她的宫女提着食盒进来,道:“魏姑娘,该用晚膳了。”边说边打开食盒。
一缕香味,像是一柄小金钩,一下子就叼住了人的胃。
小宫女这些日子已经被精美佳肴诱惯了,可还是习惯性的溢满了口水,她情不自禁的道:“真香。”
魏紫焉在心里冷笑一声:还真是难为她们了。
她如今就是徐皇后的一副药,自然会好吃好喝的喂养。说句刻薄话,这不是在养她,竟像是在养猪了。
猪倒还算幸运,起码被屠杀之前,始终无忧无虑、逍遥快活,不必担心,不,是压根不知道自己有性命之忧。
可她呢,竟是三两天便要被割一刀,这和凌迟有什么分别?就算她当真削尽一身皮骨,也不是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还要被挫骨扬灰。
凭什么?她不服。
魏紫焉在宫女的催促下,这才起坐过来。
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对着满桌佳肴,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她状似不经意的问:“我家里可有人帮着递送东西?”
宫女摇头:“没听说,婢子不管这个,若是有,也应该送到方姑姑那里了吧。”
魏紫焉哦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
小宫女看她不动筷,既是垂涎,又是遗憾,咽了咽口水,勉强笑了笑,劝道:“姑娘这两天用的膳食都不多,可是不合胃口?程姑娘交待过了,一定要照顾好您的身体,您若有想吃的,单列个单子也成,姑姑自会想办法让人做了送过来。”
魏紫焉笑笑,道:“那倒不必,我只是想家了。”
她不想和这宫女废话,因此潦草的用了晚膳,让她把盘盏撤下,洗漱已毕,又去看了一回徐皇后。
景成帝真是心狠,他竟当真把太医都撤了,于是这仁德殿里空空荡荡,竟连点儿热闹的人声都没有。徐后仍旧活死人似的躺着,自前日片刻清醒之后,再没睁过眼。
魏紫焉坐在榻边,暗自思量。
明日,她便要割第一刀了。
她不甘心。
女孩儿家的身体金贵,岂能留疤?尤其她将来是要做太子妃,甚至是做皇后的人。
即便她是为了皇后,身为太子的赵昂不该对她身上的疤生出嫌隙,甚至只有感激。可人性莫测,人心易变,谁敢保证?
她不愿意冒这个险。
可如果不肯,自己的谎言即刻就会被拆穿,到时一顶欺君的帽子扣下来,她从前的经营便全白废了。
自己如今就是困在笼子里的鸟儿,连点儿自由都没有,更别说和宫外魏家互通往来。
她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徐后如今活着和死了差不多,万一她要是真的……那就是天命。
况且圣旨已下,自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景成帝不会食言而肥,朝令夕改。
他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只要自己不在跟前,便没人怪得着自己。
外间有人在窃窃私语:“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我亲耳听小顺子同程姑姑说的。”
“可,可那是太子太傅啊,怎么能下诏狱?”
“什么太子太傅?早就免职了。再说,为什么不能下诏狱?他虽是股肱之臣,可律法也不能形同虚设。这话可是陛下亲口说的。还有啊,听说有人提起姚姑娘,她不也是没凭没据就被下了诏狱?人人平等,不能厚此薄彼。”
“这,姚姑娘又不是朝臣,于社稷无功,太傅可是太子殿下从前的先生……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那咱就不清楚了,这些事,陛下心里自有公断。说到殿下,听说太子殿下前去求情,陛下没见,只摔了一本《法经》,让殿下好生通读。”ぷ99.
宫女们不懂朝政,只不过道听途说,早就经过各种加工,不复事实原貌,但并不妨碍她二人议论的津津有味。
其中一个又道:“听说当初姚姑娘在诏狱受了刑,要是如陛下所说,魏大人会不会也要受刑?”
“应该吧,没看出来吗?陛下要的就是公平,不能厚此薄彼嘛。”
屋里始终没动静。
程姑姑终于出声制止道:“私下妄议陛下,你们两个不要命了?”
两个小宫女面如土色,终于闭紧了嘴。
程姑姑让人把两个小宫女拖出去,进到东暖阁。
魏紫焉听见动静,回过身来。
程姑姑手中托着个茶盘,茶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汽的汤药,她温婉浅笑,道:“夜深了,姑娘该歇息了。这是御药房开的安神养颜的汤药,奴婢亲自熬的,姑娘喝了就安置吧。”
魏紫焉温婉的颔首,道:“多谢姑姑提醒。”
她接过白瓷甜碗,没什么犹豫的一饮而尽。
药自然是好药,于她也不会有任何妨害,与其拧着不喝,等人强灌,不如识趣些。
自至至终,她一句都没提自己父亲是不是真如宫女所说被打入了诏狱。
程姑姑目送她回房,不禁摇了摇头。
这位魏姑娘实在是沉稳,年纪这么轻,心就这么硬,虽说沉稳是好事,可沉稳到这个份儿上,也有点儿过了吧?
魏紫焉平静的躺着,双目圆瞪,望着不透一丝光的乌漆麻黑的帐顶。
她手心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疼。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父亲是她这辈子生死富贵的唯一指望,若是父亲被革职查办,甚至抄家斩首,她也就彻底完蛋了,所有昔年的雄心和梦想,都将化为泡影。
天知道她听到父亲被下诏狱的那一刻她有多恨?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把那两个说嘴的宫女的嘴撕个粉碎。
但她不能。
她在心底清醒的知道,自己和父亲是同源同脉,互相倚仗。只要她不出错,父亲就不会被定罪。只要父亲不会被定罪,陛下不会滥杀无辜。
只要父亲在,魏家的富贵前程就还在,她也就有可以最后一搏的底气和资格。
大不了像从前那样,先从太子侧妃做起好了。
所以她不能乱,不能乱,一定,一定,绝对,绝对不能乱……
姚黄。
魏紫焉在黑夜里恨恨地咬牙切齿,这两个字无声无息,却和着极大的怨气从她唇齿间发出来。如果有形有质,这会姚黄早就被她的牙齿给磨成齑粉了。
好像一切都是从姚黄生病开始的。
明明一切都计划的很好,她想让姚黄摔破相,又加以镇魇,只要她传出病弱的名声,她这辈子就算完了。便是再肖想殿下也白搭。
可谁成想,因她这一病,她倒因祸得福了呢?
不只让景成帝对她产生了深刻的印象,还因此把自己的父亲也牵涉进去。
她就该死。
她怎么就没死呢?
魏紫焉在黑夜里又无声的笑起来。
没关系,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姚黄又何能例外?
死太容易了,得让她生不如死,她才会记忆深刻。
就像自己昔年养过的一条狗,不过生着一口奶牙,却是个凶恶的性子。
可那又如何?听话了就丢根骨头,不听话就捆起来用藤鞭狠抽一顿,凭它再凶,最后还不是乖乖的对她又惧又怕?
她要让姚黄也如此这般,让她一辈子活在惊悸和恐惧中。即便绫罗加身,富贵满门,她也只是个外头风光,内里肮脏的低贱玩意儿。
程姑姑从延和殿出来,和迎面走来的骆安打了个照面。
两人点头,擦肩而过。
没多大会儿,骆安出了殿外,撵上走没多远的程姑姑,问她:“差事办得如何?”
程姑姑道:“魏姑娘一切如常,心性非常人能比。”
骆安啧了一声,道:“别说,这样的人固然可敬,可也可怕。”
谁说不是呢?
程姑姑道:“今日魏姑娘再次以己身入药。”她面不改色的道:“我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刀是我递过去的,也是当面看她削下来的……”
骆安眼睫抖了下。
那样血淋淋的场面,不必亲见,光是听就觉得血腥。
这位魏姑娘也当真狠心,她对自己都能狠得下去,对别人呢?
程姑姑苦笑了一声,道:“我自认白活了小半辈子。”
骆安道:“那是,人家是有大福气的人,岂是你我能比的?你别嫌我老骆说话难听,我就不说了,一辈子没根儿的人,不人不鬼的,只盼着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你呢,家里又穷又苦,但凡日子过得下去,你也不进宫,一辈子不能得见天日。人家投胎投得好,你白眼气。”
程姑姑难得的笑了下,道:“我眼气什么?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不羡慕。那天陛下念叨那两句,我现在还记着呢,咱们自是不配,可倒和这位魏姑娘挺适用。”
“就是什么受国之垢那两句?”
“对。”骆安轻嗤:“你也太抬举她了。”
“我就是说这个道理,她自然不配,可一个姑娘家心性坚硬到这份上,实属罕见。她自请要到书阁借医书,陛下已经允了。老骆,你说她这又是要做什么?不会是真的要给皇后娘娘行针吧?”
骆安却一时出神。
程姑姑又说了几句,他一概没听进去。只在心里暗忖:要说有大福气的人,怕不是这个魏姑娘,而是,另有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