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脚步声近了,三人表现自然不一,有一个就明显紧张了不少。
朱常洛开始全心关注自己将来的后妃们,先用心这个过程。
走到那个紧张不已的娇小少女面前,他开口问道:“你姓什么?”
“……妾……妾身姓刘。”
先是行了礼,才仍旧低着头声若蚊蝇地回答。
“不敢看朕?”
刘依这才抿着嘴,脸色微白地抬头,畏惧地看了他一眼。
美人自然是美人,朱常洛对她笑了笑,见得她眼神顿时躲闪开,脸颊又微红起来,于是就挪开了脚步。
“你呢?是郭兰芝还是范思容?”
中间那个也是先行礼,而后抬头目光望了望朱常洛,这才用平缓的声音说道:“回陛下话,妾身郭兰芝。”
她的神情看来并无多少变化,目光甚至很冷静。
“你父亲一直在考学。”朱常洛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问道,“看王安呈禀,你书画俱佳,是你父亲教的?”
“回陛下话,是。”
朱常洛点了点头,看来是那种清冷范,不惯于主动讨人喜欢的类型。
是有坚固的内心还是强装镇定,慢慢再看。
他又走到一旁:“那你便是范思容了。”
范思容终于看到了皇帝本人,听着近在咫尺的声音,她也先依据学到的礼仪行了行礼,而后才抬头看向朱常洛。
“妾身正是。”
三个人里只有她能露出一个笑容让皇帝多看她一眼,而后又多说了一句:“妾身先谢陛下隆恩。”
朱常洛点了点头:“果然如呈禀所言,识大体,大方从容。”
王珣他们岂无交待?那么这种不掩饰的讨好,又先谢恩,谢的自然便是封妃之恩。
她表示知足。
“妾身虚长一两岁,谬赞万不敢当。”
那边的刘依不免用眼角余光看了过来,心想皇帝话里有笑意,像是颇为喜欢她。
可她自己就是大气都不敢出,现在一颗心还咚咚乱响。
于是颇为沮丧,皇帝也不可怕啊,为什么话都说不通顺了。
中间的郭兰芝倒是目不斜视,表情依旧平静。
在刘依的“窥视”中,只见皇帝招了招手,司礼监的田公公上前去了。
她紧张地看着皇帝的手抬到了那盘子上面,略微迟疑一下之后,拿起的却是那个绣花荷包。
朱常洛先把她的扇子拿下来,然后捏着她的手掌,把绣花荷包放在了她的掌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册为淑妃,入居景仁宫。”
范思容早有心理准备,此时自然也没什么失落。
手背上有皇帝手掌的温度,她看了看自己此后就将服侍一生的人,握紧绣花荷包跪了下来:“臣妾淑妃范氏,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依听着声音,万没想到皇帝竟然没有点她为后。
而她虽然自知性情不如另外两个姐姐端淑,此刻却也不免期待起来。
现在一想,刚才陛下笑着问自己不敢看他,似乎也颇为喜欢自己。
胡思乱想之间,瞧见皇帝走了过来,她赶紧低头盯着自己的脚。
随后手里的扇子也被皇帝拿走了,慌乱而无处放的手被皇帝捉住后,还是看到那支缀珠簪子放到了自己手上。
刘依一阵失落,就听皇帝说道:“册为丽妃,入居延禧宫。”
听到丽字,她又有一点点窃喜,于是也学着淑妃姐姐谢恩。
失落归失落,两个姐姐都比她有正宫范,刘依是已经很满足啦。
最后那镶玉如意自然是到了郭兰芝手上,她的表情倒是终于有了些变化,眼神之中很意外。
范思容比她更好,郭兰芝是这么认为的。
可现在看来……自己被安排着居中进来,似乎又早有定命。
她以为自己的性情是不讨欢喜的,无非也不会悖逆惹事罢了。
而后便看着皇帝只是先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而后转身向两位太后行礼:“皇儿谢母后为皇儿择得良人。”
王喜姐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其余贵人,皇帝也一并看一看吧。东西共十二宫,还有十宫尚无安置。盼皇帝早日大婚,子嗣繁茂。皇后既已选定,我们就先回去歇着了,不扰皇帝细看。”
“皇儿恭送母后,让母后见笑了,皇儿确实还想再看看。”朱常洛说得坦荡。
他身后的郭兰芝、范思容和刘依心中如何想不知道,但见到两位太后起身准备离开,也一起跪下恭送。
“恭送慈孝端圣太后娘娘,恭送懿圣太后娘娘。”
皇后和二妃就此选定,淑妃范思容、丽妃刘依立刻便可入居二宫。皇后却是要先暂居元辉殿熟悉大婚礼仪的,而后还得回家大礼迎娶入宫。
太后们笑得意味深长地离开了,一后二妃也先离开了,其余四十七人还是悉数期待着和皇帝的初次见面。
也许皇帝喜欢,立刻便可封个婕妤甚至昭仪呢?
朱常洛却先吩咐了一下田义:“不论内阁和通政使司有什么呈请,这几日都不管。叫成敬都安排好,京师数门,每一粒粮食入城,朕都要知道去处!另外,朕选得贤后与二妃,令礼部具大婚仪、二妃册封仪来闻。父皇挂怀朕大婚事,朕欲表孝心,召京城说书名嘴入宫,朕陪父皇解闷。”
几个吩咐,前面的田义都能理解,但最后一个不太懂。
但他还是领了命去了,朱常洛便安心赏花。
命令先传给成敬,而后是达云。
“西凉伯,都安排好了吧?”
达云顿时抱拳:“必不辱命!”
成敬笑起来:“这几日有热闹瞧了。”
皇后选定的消息传到宫外,皇帝为表孝心,要召说书人进宫给太上皇帝解闷,大家也觉得正常。
只不过不知道是仅仅为太上皇帝说书,还是皇帝要沉湎于与新选定的妃子、贵人们嬉乐。
这自然是一个话题,但京城有一个新的变化,每一个出入城门的人都感受到了。
殿试结束后,等着与地方缺员补任一起授职的新科进士们最闲。
徐光启没有选择先“荣归故里”,居于城郊的他入城时呆呆地看着城门外的关卡和告示。
“……将爷,我这是自家要吃的粮啊。”
“放心,只是官府听闻了缺粮流言,为防有人囤积居奇,这才登记造册、护送入宅,放心。”
说着体贴的话,但神情粗豪冷肃。
京师九门,处处如此。
城中的秦永宁听闻今日变故,忍不住问道:“是顺天府的衙差?”
“不是……听说是新编的勇卫营。”他家掌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城中还有奉旨巡城的,咱们也闭店了,若没有粮食光明正大地运过来,那倒真没法开门了,要不然岂非坐实了有粮不卖、意欲抬高粮价?”
“……等下去便是。”
京城粮商们就此与昌明粮行耗住了。
王珣感觉很难耗,忍不住带话让王安禀报到了皇帝面前。
“怕粮食耗完了?”朱常洛只笑了笑,“没事,白粮不是已经快到通州了吗?都给他,宫里又不是要断粮了。”
“……白……白粮?”
“对,白粮。”朱常洛的目光里满是耐人寻味,“白粮发卖的那天,朕倒要看看他们如何取舍。”
“……却说那冰天雪地里,宁远侯端坐高头大马之上……”
说书人这行当里,颇为有名的梅家门当代传人在那里声情并茂。
朱翊钧听着李成梁的故事,也听见了儿子刚才对王安的吩咐。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听听说书,确实解闷,儿子陪他听。
但时不时有人来禀报大事,都让朱翊钧心里绷着一根弦。
又是漕粮,又是江南,又是京城粮商闭市抬价……这小子仍旧这么从容?
而说书人也是听到了一些隐秘的,内心瑟瑟发抖。
陛下让咱这等下九流入宫来,似乎不只是为了给太上皇帝解闷啊……
通州码头,历经两个多月,苏松常嘉湖五府的民运白粮船队抵达码头。
每府一个领头的解运粮长,他们按例是要各自押着粮食进京,一一交给内承运库和户部、礼部等其余诸库的。
而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亲自出现在了这里。
“奉陛下旨意,今年应解内承运库之白粮就在通州交收,免却五府百姓解运之劳苦。”
通州码头附近的其余人都瞧见了这个动静,看着茫然无措的苏松常嘉湖五府来人。
“泰宁侯,有劳了。”陈矩对他行礼。
“勇卫营勋卫中军营的都听好了!”当日表态要尝试立立军功的泰宁侯陈良弼看着面前许多看起来就养尊处优的勋戚后人,“为陛下运白粮,你们能不能扛?”
“能……”
许多人脸色发白:泰宁侯,陈把总,您练兵就是让我们来码头做力工?
“那就利索一点,别堵了码头!”
看着泰宁侯自己也咬着牙开始扛包,除了陈矩嘴角带着难掩的微笑,这通州码头看热闹的人都目瞪口呆。
一袋一袋贡内廷的白粮,解运抵京的五府役夫只用先搬到码头上。
张志征在马车队那边等着,也不免感到心情刺激。
如此大张旗鼓,消息从运河往南面传之后,江南能不能听懂皇帝最后一个暗示就看后面了。
而众目睽睽之下,陈矩当面。
应解送内承运库的白粮十七万余石,应占所有白粮的八成。
可今天通州码头全面优先白粮卸货,泰宁侯带着从勋戚本支、旁支、姻亲等各种来源里选拔的勋卫营兵卒扛完了应解送内承运库的粮食之后,一半的粮船都没卸完。
苏松常嘉湖五府运粮的头领们手足无措,满脸都隐隐写着个大大的慌字。
“原来为免耗损倾覆,你们还额外运了这么多,总不能教你们辛苦。”陈矩又说道,“这多余白粮,该折银多少一石,咱也一并采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