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玥才不理他,一把把他揣进怀里,跟着满腔愤怒的百里晔去见了百里寻。
这个被利用了的男人压抑着怒气,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打仗?”
没有着冕冠的百里寻着家常的衣裳坐在龙椅里。
前几日还在百里晔面前宣示想要成为九州霸主的君主此刻显得显得垂垂老矣。
他面对百里晔的质问一脸的愁苦与歉意,浑浊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哽咽,“晔儿,你不知道与车迟国交接的城池那些子民有多么的可怜。他们种植的粟谷才刚刚丰收,那些邻国的人就已经拿好口袋去抢。他们养的牛羊才刚刚出栏,就已经被掠夺的精光。甚至就连他们的妻子都要被人抢走!”
原本气势汹汹的百里晔对着那双充满慈悲的眼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年迈的老人匀了口气儿,揩去眼角的泪,又道:“晔儿,我们的子民们被他们欺负的实在太惨了!你忍心看到你的子民们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吗?”
静默片刻的百里晔神色缓和,道:“战争并不能强国,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老人点点头,一脸赞许,“晔儿说得对,所以为父就是想趁着你的余威,震慑他们一下,叫他们不要再欺负我们的子民。”
他说完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年迈试了好几次也没能起来,气喘吁吁的坐在那儿,缓缓地把自己干瘪的布满老人斑的枯瘦的手,递给站在那儿迟迟未动的百里晔。
花玥坐在上面那张龙椅上,托腮看着眼前的老人。
他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悲天悯人,像极了到了颐养天年,还不得不出来为家里人操心的大家长。
她甚至在他颇为朴素的家常衣袍处发现了一块补丁。
堂堂一国的君主居然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多么的不可思议!连她都震惊了,更别提身为儿子的百里晔。
百里晔迟疑着,把手递给他。
老人眼里充满慈爱的光,借着他的手微微颤颤的起身,“父王老了,这羽人国的王座也只有你才有能力坐,父王希望你留下来。”
一直没动静的小纸人蹭蹭她的颈窝,道:“你猜,他会心动吗?王位啊,有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如今有人捧到他面前来呢……”
花玥坚决的摇摇头,“他不是那种人!”
果然,神情始终严峻的男人丝毫没有被权利迷了眼,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眼前的老人。
小纸人斜睨她一眼,有一下没一下卷着她胸前的头发,微微眯起眼睛,“姐姐还真是了解他呢。”
眼前的少女突然低下头来把他拎到手心,“你伤好些了吗?”
纸人见她关心自己,脸色稍霁,立刻瘫倒在她手心,捂着下面滚来滚去的撒娇,“姐姐,我还是疼,要不姐姐替我——”
那两个“揉揉”还没说出口,不解风情的少女把他塞到怀里,拍拍他的头,“听话,好好养伤,你祖宗的事儿他会自己看着办的!”
纸人溪:“……”
他盯着眼前鼓起来的雪白里衣,气得眼里冒出火来。
这时百里晔道:“儿臣这两日便要离开羽人国,希望父王能够好之为之。!”
“你要走?”
老人似乎为儿子要离开十分的伤心,泪眼闪烁,“罢了,父王知道你要修你的道。”
正在这时,外面有内侍来报,“大王子来了,说是要跟大王禀报车迟国——。”
百里寻摆摆手,“叫他走,寡人不想听关于战争的任何一件事。”
“诺。”
内侍官看了看他的手势,转身出去。
百里晔的脸色很明显缓和些。
百里寻这时又一脸哀求,“晔儿,你能再留几个月吗?”
不等百里晔拒绝,他突然重重咳嗽起来。
一个年迈的老人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在颤抖,叫人看得胆战心惊。
百里晔连忙把他扶坐到旁边的矮塌上,又替他倒了一杯水,有些不自在的问:“您,没事儿吧?”
老人咽了一口茶,又平复了好一会儿,嗓子都有些沙哑。
他一脸慈爱的看着百里晔,“三个月后是你母妃的忌日,父王想要将你的母妃挪去百里一族的祠堂,以告慰她在天之灵。你,难道不想亲自看一眼吗?”
历代只有王后才配享太庙进宗祠,而百里晔的母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采女而已。
“阿敏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成为寡人的王后,只可惜,她出身不好,寡人虽然喜欢她,却不能违了祖制。可她给我生了个好儿子,”百里寻眼神似是闪着光,“你为她带来了至高无上的荣耀!”
花玥在一旁总觉得这个老头没那么好心。
小纸人在她怀里瓮声瓮气的说:“死老头儿套路太深,专挑旁人的软肋下手,十个百里晔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果然,他话音刚落,原本坚决要走的百里晔见他提起母亲,眼里瞬间柔和。
很显然,他很爱自己的母亲。
老人这时仿佛已经疲累到极点,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响起了鼾声。
百里晔拿过旁边的锦被替他盖好,转身出了宫殿。
花玥抬脚正要跟上,怀里的纸人突然捏了她一下。
她觉得有些痒,一把把纸人掏出来,道:“你捏我干嘛?”
纸人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根本没有自己察觉出自己捏得地方不妥当,轻咳一声,“姐姐先等一等再走。”
花玥正要问为什么,只见榻上正在打鼾的老人突然睁开眼睛。
那对苍老浑浊的眼眸里精光闪闪,哪里还有方才慈爱悲悯的模样。
他精神矍铄的从榻上起来,大步走到龙椅上坐下,召来内侍官,道:“大王子走了吗?”
内侍官忙摇头,“还在偏殿等着。”
老人这时抬起眼,“传。”
不多时,百里乌大步走来,正要说话,老人抬手制止他,沉声道:“攻下车迟国,寡人立刻写一份立你为储君的诏书。”
还不等百里乌露出喜色,他眼眸一转,道:“寡人要你务必在三个月内,要让羽人国所有的子民知道他是修仙之人。只要羽人国的战神在,羽人国的军队将战无不胜!”
将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的花玥盯着百里寻身上的那块补丁足足看了一刻钟,才转身出宫殿。
一直回到百里晔的住处,沉默了一路的少女又爬到那棵遮天蔽日的树上,躺在那棵她常睡的树杈上看着头顶上的稀疏的星光,突然道:“为什么?”
她想到羽人国当初灭国之时,从天而降,如同神坻一般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颓废低迷,道:“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人性的贪婪,是毫无止境的啊。”
百里溪从她怀里爬出来,盘腿坐在她锁骨处托腮看着她,道:“姐姐当真以为百里晔真就那么容易脱身?若真如此,这天底下每个国家都有修道之人,哪一个国破的时候来个亲戚,岂不都能逆天改命?任何事情只要开了头,想要结束,就不是一个人说得算。这种事情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少女的眼里流露出一丝茫然。
他突然有些不忍心,躺在她的颈窝里,亲昵的蹭蹭她的脸颊,低声道:“姐姐,百里晔从一开始就错了啊。”
接下来果然如百里溪所说的一般。
任何事情只要开了口子,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战争也一样。
已经被百里晔打怕了的车迟国此刻哪还有什么还手之力,被打得节节败退。
紧接着是第二场胜仗,第三场胜场,第四场胜仗的消息传到羽人国国都的子民耳朵里。
好战的君王必然会有好战的子民。所有的羽人国子民们在百里寻刻意放出的消息中知道他们的六王子是个已经一脚踏进仙门的修仙者。
他们将他奉上高高的神坛,用掌声与鲜花来做妆点,用憧憬与热爱为他们所向披靡的战神狂欢。
他们都在期待自己的战神一举拿下九州,成为九州之主。而他们则是这就九州之主的原住民,仿佛要比那些战败国家的子民高人一等,丝毫忘记了自己战败时曾经如猪狗一样被人屠杀。
历史的齿轮一点儿一点儿的向前转动。
什么也无法改变的花玥每日跟百里溪除了观看这场已经发生过的历史,更多的时间是在观察百里晔。
他似乎也很迷茫,越来越沉默。
一直到三个月后,他无意中得知羽人国的军队已经快要攻入车迟国时,这才幡然醒悟过来自己被留下来的三个月,那个打着为自己国家子民好,一脸慈悲的老人做了什么!
他立刻赶往战场,可是这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此时羽人国的军队打着战神的旗号,气势如虹攻破车迟国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已经快要打到车迟国的国都。
大兵压境,从前气势汹汹的黑甲虫们换成了红甲虫,他们扛着矛,举着盾喊着口号一步步逼近车迟国的国都。一如当日百里晔回来时,羽人国被逼到绝境的情景。
不过短短一年,两国的境况就已经调转了个。
因为战争,一座座原本鲜活的城池成了一座座死城。到处堆积的都是腐烂发臭的尸体。
每个不肯入轮回的鬼魂形成怨灵,在死气沉沉的城内徘徊飘荡,脸上写满痛苦之情。那是战争所带来的刻在灵魂上的痛楚。
数以万计的鬼魂坐在自己被战争摧毁的家园发出嚎哭,呜咽之声叫人闻之落泪。
“这大抵是怨灵伊始。”
花玥看着被怨灵们遮挡的昏沉的天,只见身着宗袍的蓝衣修士得知真相后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他背后的那柄剑似乎成了一座山,压垮了身姿挺拔的男人。
他走过那些堆积的尸体,淌过那些腐臭的血河,看着那些被野狗啃咬过的残缺的尸体,曾经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黯淡无光。
他不顾自始至终陪伴着自己的女子的劝阻,连续走了几天几夜,一直到跪倒在一堆正在腐烂生蛆的尸体里旁,紧盯着上面伸出的一只手崩溃了。
那是一只小小的孩童的手。沾满泥泞混合着血液的肮脏的手腕上还带着一个铃铛,小小的拳头里紧紧捉着一个小木马。
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始终不曾皱一下眉头的男人眼里滚下大颗大颗的泪,砸在那只破旧的木马上。
一直以纸人的形态出现的百里溪,看着眼前紧抿着唇,浅褐色琉璃一样清澈漂亮的眼眸里充满悲悯的红衣少女,道:“姐姐,很难过吗?”
“难过?”
花玥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堆积如山的尸体,不时从尸体上爬过的老鼠,以及停留在残垣之上虎视眈眈盯着尸体的尸鹫,想起神陨落的那一日。
她不懂得什么叫难过,
她道:“我只是觉得,残酷。”
战争是如此残酷!
她垂眸跪在地上徒手一点点的挖开混合着血液与尸臭的泥土的百里晔,只见他沉默着挖出一个个的巨坑,然后拖着地上一具具腐臭的尸体放进坑里掩埋。
一开始还劝阻他的巫月后来一言不发的陪着他一起挖一起埋。
他却不愿。他一点点擦干心爱女子的手,把她拉坐到一旁,柔声道:“阿月,我自己犯下的错,我自己来弥补。”
“师兄,你没有错,是他们不好!”巫月忍不住流泪,“我们回离镜宗!”
百里晔将她抱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要回的。只是,回去之前,我要阻止这场因我而起的灾难!”
可旁观的花玥很清楚,这场灾难才刚刚开始而已。
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着百里晔与巫月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埋过无数具尸首,超度无数飘荡在人间的亡魂。
很快地,他们来到羽人国正与车迟国交战的战场。
在那里,花玥与百里晔见到所谓的所向披靡的战神。
只见他身披黄金甲,脸覆黄金面具,手持方天画戟,置身于千千万万的红色甲壳虫里,是那样的夺目而威风。
百里晔怒不可遏的看着那个冒充自己的人,飞身上前,用力一挥,那人脸上精美华丽的黄金面具顿时一分为二。
花玥看着面具下的脸,大惊:居然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花玥:你祖宗套路太多了!
百里溪:他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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