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郊,香雏深山,坐落着白雀庵。
白雀庵供奉了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盛极时被赐封为皇家庵堂,占地百余亩,扩建天王殿,增添皆大欢喜弥勒菩萨、楼至韦驮菩萨、帝释天四大金刚。每逢庙会,多少富贵人家的信女,削尖了脑袋去争那头炷香火。如今,生出一片带状小树林,沟渠如织,水明草秀,白雀成群。
风景不是江南,胜似江南,却无法普渡诸多处于凡尘苦难的生灵。
毕竟,庵堂里惨淡经营的净检师太,养着两位小孤女,也要吃饭。
这两位小孤女,一位蓄发,穿的道袍,生得玉雪可爱,唤作阿玄小道姑;另一位剃头,裹的缁衣,犹如明珠蒙尘,叫作三千小沙尼。
不错,三千下凡历劫,陪练齐光,而阿玄纯粹是凑热闹。
呜呼哀哉,阿玄悲催地发现,她长这么大,都没有经历过六道轮回呢。可怜了妖王宗棠,忙着训练妖界的驱邪师,纵使千百般不乐意,也要哄着小娇妻。
至于净检师太,由逍遥真人牺牲了长发而假扮。
卧槽,这红袈裟、毗卢帽忒丑了。逍遥真人,哦不,净检师太,十分怀念她的莲花宝冠、青纱飞裙。早知道,她就偷偷改了三千的生死簿、命格簿、相思簿,便可本色出演流氓道士。
于是,净检师太盼着三千小沙尼和阿玄小道姑长大。
她筹划着可以赚得热泪的圆寂画面。为此,她端起师太架子,领了两个小徒儿,专心敲木鱼,安静念佛经,茹素不杀生,淡出鸟味来。
可惜,三千早慧,七八岁时,缠着净检师太要身世。
“师父,您明明是在胭脂巷捡到我的,为什么不叫胭脂呢?”三千啃着白馒头,抬起一双清澈透亮的葡萄眼儿,巴巴地望起净检师太。
净检师太听后,嘴角抽了抽,最终埋头苦吃荠菜粥。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师父大概是想念弱水,便取了三千这个名字。”阿玄长得白白胖胖,活像一只鲜肉馅的包子。
语罢,净检师太竖起大拇指,对于省心的阿玄,深感欣慰。
“师父,弱水如果四万呢?”三千忽而问道。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净检师太显然气恼。这是打马吊么,还四万。净检师太心底四万个后悔呀,当初就该让三千冻死在胭脂巷里,反正三千就是个陪练的,何必如此规规矩矩。可惜,染玉那厮能够假装听不见在留芳洲外哭得撕心裂肺的婴儿三千,她只是没有忍住瞧了一眼,就泛滥起母性情怀。
“弱水四万,只取一瓢饮,不好听。”阿玄托着粉嫩嫩、水润润的脸蛋,一副认认真真地思考的小模样。
十年后,三千出落成光华美人,依旧执着于身世。
她拉上阿玄,向净检师太撒谎下山化缘,便直奔胭脂巷。
临安城,胭脂巷,留芳洲,银杏林立成海,牡丹国色天香。三千运气不错,碰上牡丹花开时节。花王姚黄端庄,花后魏紫高贵,花贵妃赵粉华丽,更有洛阳红、御衣黄、白雪塔、二乔色、绿香球、珊瑚台,迷乱了闺阁少女的双眼。
然而,三千喜佛法,阿玄爱睡觉,七窍之中有六窍未通。
“三千,留芳洲一定懊恼十八年前没有捡到你,那些花魁的姿容和风情,不及你的四万分之一。”阿玄吧唧吧唧着从香雏山脚下的农夫讨来的油炸红薯干,笑嘻嘻起来一脸喜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三千双手合十,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试图感染阿玄。
可是,阿玄正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的一场轰动。
原来,有八抬双面玉纱软轿,踏着春风,残留冷香。
“三千,快替我看看,这软轿之中的美男子如何?”阿玄听得一声充满温软柔情实则冷冷清清的嗓音,上蹿下跳,激动不已。
三千见状,抚了抚额头,长叹一声,到底是踮起脚尖。
玲珑草头虫银簪束发,一袭暗紫金绣凤穿牡丹纹对襟掐丝罗袍,耳戴琉璃镶珠垂珰,腰系白玉透雕香囊,脚穿金穗尖勾皮靴。小山眉朦胧,桃花眼迷离,朱唇点樱桃,玉手枕凉月。尤其一颗妖娆泪痣,将六界的慵懒风情占据九分,与匍匐在肩膀上张扬又落寞的暗紫地狱蝴蝶花相互映衬,绝美得教人心驰神往抑或肝肠寸断。
软轿中的公子,慵懒斜卧,把玩着双凤饕餮纹夜光杯。
本来无意俘获六界的少女心思,奈何嘴角微微翘起温柔蜜意。
“这位公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三千喃喃道,捂着乱撞的小鹿,眼波流转盈盈弱水,眉间聚起昆仑山峰。
“染玉公子从不踏足佛门。小沙尼怕是思春了,在梦中相思过。”有追逐了染玉公子数十年的少妇冷笑一声,言辞略微刻薄。
三千听后,认真思索,莫非当真是她修佛不够诚心方生出如此妄想。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三千当即再度默念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蓦然,一辆宝马香车飞驰,不受控制地冲入人群。
阿玄张了嘴巴,还没来得及大喊一声小心,就眼睁睁地瞧见三千的身子宛若断线的飞筝,坠落在软轿跟前,血花四溅。
恰巧,一朵血花,留恋着染玉公子的掌心。
恰好,另一朵血花,打湿了宝马香车主人的鞋尖。
“阿千小寡妇,这是你故意设计的吗?”染玉打横抱起三千,不替她包扎伤口,更不嘘寒问暖一番,只是冷冷地打量着,语调也是前所未有的寒凉。
他瞅着三千,泪光柔弱,表情迷惑,愈发觉得自己就是笑话。
于是,他抛出三千,示意宝马香车主人接着。那力道略带了怒气,致使三千磕到石头,立即昏迷过去。
马香车主人,水绿色直裾禅衣,碧玉簪束发,腰系卷云纹环佩,竟是再无华贵配饰,瞧着清清爽爽,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意境。
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他现在是太子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