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乐的出事地,是沧海而不是镜湖。
三千过分担忧九乐,没有情绪去琢磨这个疑点。
她离开天外天时,既不告知妖王宗棠也不带走有乔氏,因为关心则乱,唯恐掀起更大的风波。不过,尊者无香将齐光交待给她时,她并不拒绝。魔狐齐光确实是值得栽培的大驱邪师人选。
沧海位于仙界与凡界的交汇处,大多时候两不管。
俗语有云,蝴蝶飞不过沧海,这是事实。
蝴蝶这种生灵,以做妖为耻,以成仙为荣。从上古时期开始,越是美丽的蝴蝶生灵,越渴望着飞过沧海,一举修仙,掌管花蜜。例如凤蝶、晶闪蝶、绡眼蝶、玻璃翼蝶,吸收日月精华之后,哪一个不是倾国倾城。
可惜,别说蝴蝶生灵飞不过沧海,便是普通仙子也无法跨越。
登临碣石,远眺茫茫沧海,是可以看到尽头的。尽头之处,有青草的幽绿色,有百花的彩虹色,引起无限遐想。
如今的沧海,被鲧伯贤水,压在底下,再也望不见尽头。
除此之外,灰蒙蒙的天空,落起潮润润的雨滴,分明像汗水一般黏糊糊的,落在掌心却盛开出悲伤的花香。
紫云英舒展纤长瓣子,象征没有期待的爱恋。凤凰花结满火红大片,代表冥冥之中的别离。蒲公英注定漂泊天涯,正是不可停歇的孤独。而荼蘼谢后,三春殆尽,如何不末路;优昙一现,刹那之美,瞬间即永恒;双生并蒂,一株两艳,相爱更相杀……
总有花开花落,勾起忧思,直至投入鲧伯贤水。
青葱少年齐光,水绿色直裾禅衣,碧玉簪束发,腰系卷云纹环佩。再无多的配饰,瞧着清清爽爽,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意境。
可是也逃不过被悲伤的花香所熏染的结果。
他以为,君子坦坦荡荡就没有忧思。
一朵夏堇,小巧独特,教他陷入对过去的迷惘。魔王阿姐说,他大概是痛失双亲,便自我封闭了回忆。因此,他的魂魄至纯至净。
一朵紫藤,簪在谁的发梢,会香气袭人呢?齐光知道答案,却阻止自己去幻想。他需要努力再努力,方不辜负魔王阿姐的用心良苦,才有机会站在她的身边。
一朵双生,充满传奇,令他偶尔梦见未来。对于未来,他期盼又恐惧。在未来,他好像娶了心爱的光华美人。在未来,他似乎狠狠伤害三千姑娘。
呵呵,原来他齐光的忧思,如同细雨般绵长。
“齐光,齐光……”三千在唤他,素心梅香冷冽且寒凉。
围绕三千的花朵,皆是无知无畏的。紫云英、凤凰花、蒲公英,撩动三千的足尖;荼蘼、优昙、双生,拨弄三千的裙角;夏堇、紫藤、水仙,沾染三千的锁骨……三千倒是想试一试忧伤,顺便感知九乐的存在,奈何挥一挥衣袖,化花香为冷风。
云阙的死,到底将她修炼成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齐光抬眼瞧见三千,又是那头犹如螺髻九十九里温泉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银发。神,当抛弃七情六欲,方能不偏不倚。否则,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只是一场浩劫。
“三千姑娘,多谢你。”齐光轻声,眸光黯淡。
“还能站起来吗?”三千瞟了一眼平躺在鲧伯贤水之上的齐光,笑容浅淡,银发飘扬,眸光透着悲悯又冷凝悲凉,与遵从天意而睥睨万物的神灵无异。
任何一个爱慕三千的男人,都不能忍受此情此景。
齐光一时失神,再次被充斥着忧郁的花雨打败。
三千见状,顿感无奈。她安静地站在齐光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齐光竭力挣扎,却不能出手。像大驱邪师楚生这样的天才,稀有是稀有,就是不大与普通生灵亲近。三千相信,齐光应当非常幸运。
时光一点点地耗尽,三千瞥见了大约九万多只不能飞过沧海的蝴蝶。她掏出素帕,打算替齐光揉一揉紧锁的眉头,却在嗅到桑落酒香时迟疑。片刻的迟疑,使她彻底地缩回去。
“阿千小寡妇,你还要等这只废物多久?”戴着半边暗紫蛇纹面具的邪皇染玉撤去隐身诀,冷声质问道。
三千转过身子,稍不留神,就被这忧郁邪气绊住。
她的葡萄眼儿迷茫起来,宛如琉璃瓶里盛满的细碎星辉。
染玉又生气又好笑,俯下身子,吻了吻三千的眼睛,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温柔笑意。小山眉舒展着芳心,桃花眼荡漾起春情,血泪痣凝结相思,尤其一朵暗紫地狱蝴蝶花,匍匐在瘦削肩膀上,张扬又落寞。可惜,他认为自己温柔无心,怎会动情。
“染玉公子,他有名字,叫作齐光。”三千低声道,语调平淡。
但凡三千气恼,染玉也就不必恼怒。他像是刚刚记起,这头不解风情的小龙女,向来将他当作石头,而不是南阳独山玉。
“营救九乐和阿玄之事,你别插手。”三千轻声道。
染玉的出现,促使三千失去耐心。她蹲下身子,握着齐光的肩膀,轻轻摇晃,试图帮忙摆脱这该死的忧思。
“你胆敢怀疑孤别有用心!”染玉再度温柔一笑。明明是怒极了的言辞,吐露出来却是别样的幽怨风情,仿佛三千是那等玩弄他的爱意却吝啬真心的薄幸人。
“染玉公子,你不会当真对我产生了情愫。”三千叹道。
语罢,染玉的脸色青了又白,白里泛黑。
三千不许染玉插手,是为了染白着想。三千猜测,九乐藏在鲧伯贤水,而阿玄被困沧海,打捞起来,把握有限,不知需要耗费多少时日。三千担忧,染玉若是跟随她下了鲧伯贤水,直至沧海,那么远在天外天的染白,无法获得分影诀的能量,可能会默默地消失。
比起染玉,三千觉得,有责任保护染白。
“三千姑娘,你如同这水仙一样自恋。孤是南山独山玉,追求孤的男人女人,从凡界的留芳洲排到天外天的素心院落。而你至多只是昆仑山的璇玑玉,墨玉白玉底,丑不拉几。”染玉拂袖而去之前恼道。
“但愿你对我无意。”三千喃喃道。
话音刚落,齐光苏醒过来。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齐光抓起一缕淡淡的桑落酒香,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