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兄长,你要入墨门,岂不是也要断发短衣?」梁惠夸张地做出惊恐之情,「嫂嫂在家可怎么办?」
梁成慷慨激昂道:「为兄束发读书,为的就是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如今得遇大贤,岂能错过?」
梁惠正要再说,我已经抢先道:「君子此言差矣。」
梁成一脸迷茫,道:「在下一心至于学不对么?」
「鄙人对此有些许浅见,愿与君子切磋。」老实说,这么谦虚让我有些疲惫,不过墨者的萌芽刚刚破土,我现在这个角色的一言一行都会变成日后墨徒的行为准则。我敢说一句脏话,他们就敢杀人放火。
我道:「学只是手段,并非目的,为学而学,无非人身书匮,于世无益,于己无补。」
「呃……」梁成语噎,道,「夫子所言有理。敢问夫子为何而学?」
我仰头看天,吸了口气。见所有人都默默看着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方才一字一字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梁成的脸瞬间通红,激动道:「先生一语,道破成多年迷茫!成游走列国,所见高士大贤无不是亟亟与朝堂,愿得诸侯採纳其学,却无一个有像先生这般胸襟的!成,但愿断发追随先生!」
「慢!」我叫停道,「子墨子所倡的『兼爱』常被儒生非难,你们知道为什么?」
他们想了想,滦平道:「可是因为兼爱天下之难?」
「不错,而且子墨子曾说『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故而我知道子墨子是承认人的私心的。」我道,「既然有私心,就难免亲其亲,如此当然谈不上兼爱。」
墨子的兼爱理论听着挺美,但他否认了「爱有等差」,这在我道家看来是不明智的。万事万物有其共性,也有其异性,正因为有其异性而变得灿烂多彩,丰富多姿。片面强调共性,那是抹灭天性,背道而驰。
「我多年求学,几经思索,总算对子墨子的遗义有了些许感悟。」其实我是半分钟前才在思索这个问题,「爱虽无等差,人却有等差。人与人不同,故而兼爱之行也就不同。」
「夫子的意思是……」
「之前墨者强调兼爱,却没想过人之不同。要老虎食菜,可能么?」我道,「所以我们墨者应当视人而论,由己身而其家,由其邻而其乡,由其乡而其国,由其国而达于天下。」
众人纷纷点头。
我说,你们是不是应该做点笔记?哥连张横渠的「四句教」都走私过来了,你们不记下来万一忘记了怎么办!
「成明白夫子的意思了!」梁成道,「我这就回家去,散尽家财,扶贫济弱!」
「君子又差矣。」我摇头嘆道。
「敢问夫子,这不是墨者所提倡的不蓄私财么?」梁成疑惑道。
「言语有因,动静随时。」我道,「当年禽子作『墨律』约束墨徒,是因为那些墨徒已经有了坚定的信仰,斧钺加诸身而不避,赴汤蹈火只为天下生民。这样的人,私产对他们而言只是累赘,所以禽子定下这条墨律并非约束他们,而是告诉其他墨门学者,本学之中有这样的表率。」
「哦……」梁成虽然应着,脸上的神情却表明其内心疑惑依旧。
我道:「故而修学也有递进,不必一开始就以贤人的标准要求自己,这样只会疲惫了修学之心。而且扶贫济弱终究是以杯水救车薪之火也。」
「那学生该怎么做呢?」
「救急不救贫!」我道,「而且不能只有你救,你要广邀乡里,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
「孙子曾说过:吴人和越人是世仇,但当他们同舟而济,遇大风来袭,互相之间的救助就如左右手一般。」我笑着解释道,「你回到乡里,应当视各家情况而让人互相救济,并非一味牺牲自己。譬如某家走水,屋舍焚尽。你固然有力庇护其家,为其另起新屋,但更好的办法是让邻人中有钱者出钱,有力者出力,各视其所能,量力而行。如此人不领私家之恩而承众人之公情,推而广之,自然守望相助,群策群力。废私恩存公情,于一乡,则一乡兼爱;于一国,则一国兼爱;于天下,则天下兼爱可得矣!」
星火燎原 第11章 第九十四章 共济(二)
梁惠跳了起来,忘了掩饰声音,露出尖锐的女声叫道:「夫子所言甚是!听够了那些高士的夸夸其谈,今日才知道世上贤者是如何用心!惠这就将夫子所言誊抄出来,敢问夫子,能否传于世?」
「自然可以。」我笑道,「只是今日咱们初相逢,君子问之也杂,仆答之也简,不敢称教育,敢请君子以『墨氏杂说』为篇名。」
梁惠强抑兴奋道:「谨诺!」说罢便跑向行囊,取了笔墨简牍,伏案作书。
六人之中滦平的文字最好,当下也凭着回忆写了下来。我本来想自己写的,却又想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日后就成了必须完成的功课,还是述而不作吧。我的《狐子》一书还没时间写呢,先不忙挖新坑。
走了一整天,又说了这么多话,我的精神肉体都疲惫到了极点,勉强跟他们扯了几句,喝了口水,铺开蓆子睡觉了。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因为疲惫反而睡眠质量更好,睡得时间不长,精神和身体都恢复到了巅峰状态。我轻轻走到门外,九月的晨风中带着香甜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