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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有狐》乃是刺时之作。当年卫国国乱民散,丧其妃耦。卫君不能使民杀礼多婚,故卫人讥讽而有此诗。婴观燕国国政晏然,男有分,女有归,因此知道在燕国是不应该唱《有狐》的。」我将这诗最早的原典搬了出来了。

燕王脸上略有红润,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望向乐毅,乐毅轻笑一声道:「狐子博学。只是如今世传《有狐》都只谓求偶,亦为贤君求索良臣,为何狐子能知古意而不明今时之心呢!」

「是何言!」我硬生生地顶了回去。你们借《诗》言喻,这本来就是一种娇羞的表白。我回避了现在的含义,只说古代卫国的事,顺便表扬燕国一番,这是我婉拒的美德。你偏偏要把这层事点破,这摆明了是打牌输钱就掀桌子啊!

乐毅起身走到我面前,跪坐下来,伏身一拜,道:「诚如毅在邯郸时所言,燕国乃天命之国,燕王又是应运之主!毅虽莽撞,狐子一定能明白毅之拳拳。」

我避席回拜道:「狐婴一介野人,不敢当。」

「先生若是能留在燕国,寡人愿以师事之!」燕王看着比我大了一轮,也一样拜了下来。

我就说不见的,一旦见面闹成拜来拜去就没意思了。现在我只能再次避开,朝燕王回拜过去,道:「不才无德,何以当得起大王如此错爱。」

燕王道:「可是寡人无德,是以先生不愿事燕么?」

「非也,」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佳的推辞藉口,「婴若是入燕,大王愿意封多少城邑给不才?」

前世读大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典型美女,常年受各种狂蜂浪蝶骚扰。她採取的对策很简单:「房本上只写我的名字么?」如此百分之九十的昆虫类都会退散,剩下的百分之十会装模作样一阵子,然后说一声「拜金女」,转身离开。

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此招威力大,副作用也大。此女名声彻底坏了,以至于毕业之后没办法在法律界立足——天朝法学院虽然多,合格的法律工作者却培养不出几个,以至于法律领域开会就像是开校友会。

这与现在的环境倒是很类似,不过我不担心自己被孤立。

因为我从来没有被接纳过!

燕王显然被我的直爽惊呆了。他的眼神迷茫而惊悚,心理一定在骂我:你丫你以为你是谁啊?上来就问我要养邑!

「寡人以上谷六城为先生养邑!」燕王十分豪迈道。

我心中顿时有一种世事轮回的时空错乱感。

如果要解释这种感觉,还得回到前文所述的那个女生身上。当时我回国两年,工作稳定收入可喜,家里人就催着我结婚。我正在事业的上升期,哪有那个闲工夫?一次同学会——司法局召开学习「三个至上」理论研讨班——听人说这位美女还没有嫁出去,眼看就要剩了。

于是我打电话过去说:「房本写你的名字。」

「要内环以内的。」她说。

我说:「好。」

「要两百平以上的。」她说。

我考虑了一下,看来得找爸妈借点,不过还是说:「好。」

然后……然后她还是嫁给了一个比我更丑、身高不足一米七、收入才到我一半、微微有些谢顶、貌似面瘫的神经内科医生。

而且,她跟公婆住一起。

据说是她高中同学。

她说:「感情那么飘渺的东西我就不说了,但是我和他经历了那么多事,你以为房子和钱就可以截和么?」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我正在出差的路上,深为遗憾,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个不理智的人,不过对我的生活并没有影响。直到我过劳死,我都没有想起过这位同学和她说的话。甚至连她名字和容貌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而现在……这段话的每个音节都敲打着我的心脏,每个音调都拉扯着我的神经。

我在赵国经历了那么多事,你以为几座城池就可以让我割断这份牵绊么?

狐伏勿用 第71章 第二二二章 上谷郡守的变节(一)

「大王恕罪,」我笑道,「婴要的是定身封。」

燕王大概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坐正了身子,没有说话。乐毅也不解地看着我,嘴唇翕张,貌似是要给我个台阶让我说清楚自己的意图。

的确,即便是游说之士也得拿出策划案,实施有效之后方才拿回报。而且即便是张仪公孙衍这样的人都没有定身封这么高的回报……当然,他们能得好死就不错了,看看商鞅应该能够平衡了。

「哈哈哈。」我扯开喉咙大笑道。

「先生为何发笑?」燕王不悦道。

「恕臣失礼,」我道,「臣以为,大王并非真的求贤。」

「寡人求贤若渴,日求夜梦,先生怎能说寡人不是真的求贤呢?」

很简单的道理,且听本座细细道来。

求贤这个词组已经註定「求」在前。为何要求?因为有需要。需要有很多种,作为一个理论上的明君,他们需要贤者拱卫身侧,是因为他们自身的道德修养水平高,所以物以类聚。这种人就是上古圣王。

而如今这个世道是没有圣王的。列国所谓的求贤,目的很明确——富国强兵。所以商鞅那种明显人格有缺失的人也会被认为大贤,获得封土。

燕王给人一种有圣王之风的错觉,所以苏秦以燕王为知己,乐毅认定他是仁者之大器,王者之楷模。然而通过刚才的漫天要价,我是已经识破了这层玄幻的光芒。他也只是在求一个能让他复仇的工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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