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我毫不吝啬对下属的表扬,「木表可立好了?」
冯实称是。
今天艷阳高照,木表的投影清晰可见。随着太阳偏高,日影渐渐缩短,很快就移到了辰时。
我身穿法袍,戴獬豸冠,高坐正堂。十名胥徒分了左右守在门口,许历身着甲冑,双手抱剑,正坐我身后。堂上的办公桌早已经让人搬出去了,铺了长席,置了坐垫,就等那些理士们前来。
有两天的时间,那些理士们显然有充裕的机会进行串联。门下刚报辰牌,贾政就带领着理士们鱼贯而入。我心中一一点数,一共来了十八人。理士们没有就坐,先朝我施礼,恐怕也是摄于门口的「胥徒」吧。
风起沙丘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士师(四)
「诸君,请坐。」我沉声道,「冯实。」
「仆在。」
「录名。」
冯实手持毛笔竹简,上前一一录名,让到场的理士签名密押。那些理士显然有些不情愿,不过人都到这里了,还能犟什么呢?我猜他们最多就是准备消极怠工,看我出糗罢了。
等在场十八人都录完了名字,我道:「时辰已到,咱们不等了。」见他们微微点头,我继续道:「婴受王命,忝为士师,职责所在,不敢徇私。所谓国有国法,邦有邦规,我等司寇本是维护法纪,抵御盗寇,岂能自身不正?」
见底下众人唯唯诺诺,我就知道他们果然是想非暴力不合作,这能难得到我么?多少自以为是的精英在我手里折戟沉沙含泪而走!
「某以为,辰时开署理事,应该没问题吧。」辰时都差不多七点了,一般人晚上七八点就上床睡觉了,所以并不算早。而且现在上班时间是卯时,夏天还好,冬天就有些恼火了,早上五点又冷又黑,是人都不愿意赶早上班。能够晚两个小时上班,底下那帮理士们也都放松了些,纷纷点头。
「大家食王薪俸,敢不竭忠尽力?每日视事四个时辰,间以小休,申时去署,如何?」下午三点就下班了,这是多少小白领梦寐以求的事啊!
众理士点了点头,就连贾政都没有反对的意思。我心中冷笑:你们还不知道有一种神器叫加班吧?
「从今开始,我等当同舟共济,祸福与共。所以啊,我以为,咱们在这里鞠躬尽瘁,岂能不自白,让人视作蠹虫硕鼠?」我语调一遍,「从本月起,每月月底各人交一卷本月总结,註明自己断了多少案件,平了多少讼争,视事多少桩,说服者几人。我将代为整理,呈报王上。」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附和。
贾政的目光都变了,道:「士师此言真切中我心,虽然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然我等夙夜在公,却被人误解罔视,实在寒心。」
我点头道:「然则我等也当为王宣命,不可轻动大刑。」
「长官见闻,」一个四十多岁的理士拱手道,「世风日下,愚民刁顽,不用刑恐不能摄宵小。」
哼哼,让你们刑讯逼供,那破案率不是全都上去了?怎么显出哥的高超法学素养和审理水平?
我朝他点了点头,道:「以后凡是民诉案件,一概不得动刑。公诉案件,可以适当动刑,然不可以口供定罪。」
所有理士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问:什么是民诉,什么是公诉。
这个问题真的难住我了。该从何说起呢?简单来说,就从汉语的构词法开始吧。作为一个中国人是很幸运的,因为我们看到一个词的时候,已经通过组成这个词的字知道了这个词的大概意思,哪怕你对这个领域完全没有了解。
尤其在法学中,你看到「不可抗力」,即便没上过民法课,也知道这是一种自己抵御不了的力量,就这么简单——虽然不可抗力要讲一到两堂课。
我现在碰到的问题就是,按照当前的构词法,他们无法了解我用的法律术语。让我去熟读周礼,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民民相争为民诉,官告民为公诉。」我简单道,「因为官者,公室之管也!」
「也就是听讼不能动刑,听狱可以动刑?」有人追问。
「是……非也!」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争罪曰狱、争财曰讼,看起来西周时民刑就区别了,实际上这个概念是很混淆的。因为普遍存在民事诉讼之中的定罪情况,所以息讼、耻讼、避讼成为儒家蛊惑世人的美好口号。
「不问对象,只论主客。」我道,「以后我们要分成民庭和刑庭,各理一摊。」此言一出,下面的理士们纷纷喧譁起来,谁都不知道自己该分在哪里。原本工作了十多年二十多年的地方,遽然变化,对于这些生活很少有变动的人来说更是了不得的大事。
就在他们争论的时候,门外传来更响的喧譁声。
「不是新任士师让我们来的么?来了怎么反倒不让我们进去。」门口一个傲慢的声音传到堂上。
「冯实,」我叫道,「去告诉他们,他们因玩忽职守,擅离岗位,闻命不遵,已经被褫夺公职。司寇重地,闲人免入。」
「诺!」
不得不说,冯实的记忆力真的很好。我这段话并没有太强的逻辑顺序,他居然重复得一字不错。
「我等受的王命为大赵刑官,你凭什么褫夺!」另有人喊道。
「冯实。」我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