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舒氏疑惑道,「还请明公开示。」
赵成想了想,道:「你们或许都不知道,老夫曾下了些力气,将狐婴的生母找了出来。本想在先王和大王面前落他个不孝之罪,然后才能以不孝之人必有不忠之心,离间他与先王。你们恐怕想都想不到,狐婴竟然三言两语将他生身之母当堂逼死。老夫当时真是汗流浃嵴,虽然是七月里,也发了一身寒慄。」
「那真是他母亲么?」我干干问了一句。回想起当日的不堪,我凭着感觉相信那是我这辈子的母亲。然而事情过去越久,我就越不愿意相信那个妇人就是我母亲。这或许也是我被这个时代同化,意识到自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个因子,难以承受逼母的罪过。
「不会错。」赵成微微摇了摇头道,「狐婴是邯郸国人,家中独子,又说其父服役未归,母亲改嫁云云,可知其出身贫寒。说来也是个笨办法,那时老夫还是大司马,让属下查了二十年前至十年前所有徵发兵役的卷册,列出未归者,一家家查去。」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的确是个笨办法,但却是个十分稳妥的办法。赵成说的那个时间段,正是武灵王伐中山的开局阶段,中山国力尚存,齐国也给了很大的支持,赵军死伤远比后来几次要高出许多。
「夫未归,妻改嫁他姓为妾者,在邯郸有三百二十户。」赵成轻轻敲了敲指节,「其中育有一子与未育而出者,一共四十三户。老夫派人将她们悉数找来,与『狐』、『胡』、『扈』有关者,共得三人。这三人中,有个妇人一只看了狐婴的画像便一口咬定是她的前夫。这还会错么?」
我呆滞地看着赵成,浑然没有发觉自己的失态。
我惊异的是,老傢伙这么大年纪,过去这么久的事居然连数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得对我多上心啊!
赵成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发问道:「尹先生以为如何?」
「臣大罪。」我连忙告罪,清了清喉咙,道,「狐婴是否眼瞎与否算不得什么大事,今日左师召我等前来,只是为了商议对付狐婴么?」
「狐婴绝不满足于杀一个李兑。」赵成吸了口气,「在座诸君除了新城君,都可以说是狐婴的仇敌。」
赵成说完这话,意味深长地看了连瑞一眼。
虽然他没说全,但是大家都知道连瑞、墨燎和狐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次把连瑞拉来,自然不会是商讨怎么对付狐婴,而是希望连瑞居中做个桥樑,看有没有办法在规则内将过去的恩仇了结掉。
如果是未来政治概念成熟的时代,政治家——或者说政客——是不会以私人恩怨来干扰政治生命的。他们即便被人害得父母双亡、妻离子散,也会不动声色,甚至歌功颂德。
据我所知,在大运动中不乏与父母划清界限,甚至上去踹一脚的子女,后来一样成为封疆大吏。
然而在眼下这个时代却行不通。家仇国恨,家仇更优先!
赵成一开场就把苏西的死推到了赵雍和肥义身上,因为他知道妻子的死对我伤害最深。同时他也知道我不会轻易揭过逼死生母的那一页,所以该担待的就担待下来,主要责任却归于狐婴自己的「狠忍」。
「相比较狐婴,」我道,「李兑死后,他的空缺该由谁来补呢?」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现在有人空了个位置出来,如果赵成想顺手接了,赵何是否会坐视不说,这明显就是打狐婴的脸。
如果赵成不接,那这块蛋糕分给谁?
赵成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一旦动作,就引来赵何自己下场,到时候弄个王党出来乐子就大了。
我突然想起毛公关于博徒的说法。其实赵何和赵成到底是亲戚,再大的仇怨也不过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一旦有了「党」,那就不是一家人的事。一人倒台,面临的就是不知凡几的攻讦、报复、落井下石。
赵成现在一定很怀念李兑。他们两党人再怎么争斗,都不会闹得灭族。现在换个对手上来,赌注就一下子变得很大了。
赵何赌得起,因为他坐庄,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狐婴如果回来也赌得起,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狐婴从来不守规矩,不遵循潜规则。看招赵成的脸,我又想起自己那次将送出去的礼物硬要回来的事。这事坏没坏自己名声暂且不论,对于赵成来说却是实实在在情难以堪的尴尬事。
只有赵成赌不起啊!
家业姑且不说,还有两个儿子呢!
我看着赵成的额头,估计他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皱得越来越紧。
「给狐婴。」舒氏沉着道。
「狐婴?」赵成疑惑道。
「首先,狐婴不会是王党。」舒氏道,「他曾是安阳君一党,光是这点就与大王有了间隙。」
算你说到点子上了。
「其次,」舒氏道,「狐婴在大司寇任上颇得人望,明公若是举荐狐氏,可以说是顺应民心。」
「先生就没想过,狐婴会对我等不利么?」赵成说着,看了连瑞一眼。
「明公,」公孙龙一礼上前,说道,「在下也以为,让狐婴出仕为官,其害远小于放任其游走江湖。」
只有把「狐婴」拉入棋局,才能用规则来约束他。否则怎么应对一个在宣传上已经死了的影子呢?赵胜也不知道听懂没有,点了点头以示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