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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来我对白起的认识也有所了解,这人的习惯与旁人都不一样。他把「将」看得比什么都重,有种狂热的兵家自豪感。在他手下,能够得到认可的人才会被任命为「将」,否则如李戡那样的庸才,就算手中握有两万人,一样只是万夫主。这样做法肯定会受到传统势力的反对,想来咸阳城里骂他的人不在少数。

「还有一点,其实是你最应该发现的。」我知道月姬从来没把我这个「同事」放在眼里,并不介意,不过也不妨碍我在关键时刻敲打她一下。

见她面露疑惑之色,我道:「最近白起已经不从新城调粮了。」

非但没有从新城调粮,也没有从任何一座城外的仓储调粮。

「的确,」月姬点了点头,「这事真是蹊跷,但又能说明什么呢?白起从别的地方弄到了粮食?」

「当然不是。」敲打之余若是可以嘲笑一下就更好了,我嘲笑道,「你只限于此么?」

「阁下有何高见?」月姬不服气道。

「因为白起要开打了,」我淡淡道,「他要调动所有军队,捨弃大营,所以才会用完多余的粮食,然后出战。」

月姬露出了不信任的目光。

我突然心中一颤,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我脑海中浮现出的白起形象竟然是个跟我差不多高矮,因为营养不良而身子瘦弱,其貌不扬带着楚国黑皮遗传,动辄自称左庶长,且瞧不起吴起用兵才能的公孙起!

不过公孙起是楚国之后……慢,现在秦国不就是楚人当家么?

我不由联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白起的行军作战风格,张扬中带着沉稳,有明显的个人情感倾向,做事胆大妄为却又滴水不漏。所有试探性攻击都是浅尝则止,不愿意浪费士兵的性命。他是个谨慎敏感的人,是个重情义但是更遵从理性的人。我想到他停止调粮的事,可见他跟我的思维频率很接近。一般贵族为了胜利绝对不会在乎多扔了几石粮食,而我们会注意到这个细节,说明我们都是从小受过穷的苦逼孩子。

这不就是公孙起么?

「你若是不信,」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们可以算一下白起还有多少余粮,余粮耗尽之日,就是白起大军出动之时。而且,他绝对不会打伊阙。」

月姬还是第一次见我说得这么斩钉截铁,由来的自信也动摇了。她问道:「那他打哪里?」

我蘸着水在桌上画出了大致的地图,手指一抹,指向高都。

「高都?」月姬惊疑一声,顿时笑了出来,「太荒唐了,白起怎么可能去打高都呢?那里有八万魏国武卒,远胜韩军十五万战力。」

魏国武卒能否以一敌二韩兵尚且待考,但是白起肯定不是这样想的。我情不自禁地将白起等同于公孙起,循着相类的思维方式模拟了一下战场局势。

白起会按照秦军能否尽快吃下敌军来思考,虽然武卒的战斗力还是列国公认的强军,但是高都位于伊水西岸,而西山因为地势的原因已经分了武卒三万人马。白起自己扎营在东岸,却从西边打,可以造成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效果。

而且白起也不会强攻两座高山,非但攻不下来徒费人命,还会把自己拖入泥淖之中。他从西边进攻,也是为了大规模迂回。东岸要想绕过伊阙,势必要面临臼里、纶氏等城,非但事不能机密,而且还会层层受堵。他只有从西面走伊洛平原,贴着洛水插入高都背后,冲击高都城外的魏军,一举夺下高都,然后拦击西山溃逃的魏兵。

如此,伊阙的侧翼就暴露在秦军的攻击之下。现在时近冬月,伊水渐渐进入枯水期,白起恐怕就是在等这一天吧。

「你不解释么?」月姬追问道。

我扬了扬嘴角:「不信看着就行了。」

月姬将信将疑退了出去。

一个黑影从我身边渐渐浮现出来。

我手里的毛笔一抖,在竹简上划出了一道污痕。

来者是庞煖。他嬉皮笑脸道:「怎么?吓着了?」

「是被雷着了,」我道,「你别这样出现行不?弄得我跟披着忠良外衣的窃国大盗一般。」

「有什么关系么?」庞煖最近痴迷隐术,到处试验道听途说来的隐术技能。

「那些假装忠厚的坏人背后都会有你这样个影子,莫名其妙出现,然后领取一道杀害忠良的旨意再退回去。」我道。

「人家那么隐秘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庞煖在我对面坐下,「我觉得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她从来不问问题,今天却问了这么多。」

我停下笔,道:「你是说她可能是白起的细作?」

「那也不会,」庞煖偏了偏头,像是在思考,「我去女闾查过,也暗访过几个老客。她在少葛门的时间足足有五年多,年轻时倒也是红牌,现在年老色衰。所以你也知道,价格便宜。」

五年前,反正公孙起是不可能安插眼线的,那时候他自己连饭都吃不饱。不过嘛,因为她价格便宜,不排除再有人收买她的可能。

呵,那又如何?

我放下笔,改正坐为箕坐,舒缓了一下腿部血液,对庞煖道:「我以前在秦国有个好友,好到就差领他回山去见师父了。」

庞煖木然地插了一句:「师父还是喜欢你娶个女人。」

我强忍着扁他的冲动,继续道:「现在我怀疑他就是白起,你说有什么好办法试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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