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遥跟在程氏身后进门,不着痕迹的顺着慕容铮的视线看去。
宗王乃是宸王的叔父,如今已年过古稀,身体看起来有几分佝偻,硬朗是当真谈不上。
可慕容桐的话,显然正说到宗王的心坎上,逗的老人家哈哈大笑,转头对宸王道:
“我也有日子没来你府上了,你家桐哥儿,是越发出息了。”
夏青遥前世见过宸王,但因次数有限,印象并不深刻,如今细看,却发现慕容铮的好相貌大概有一半源自父亲。
宸王生得高大挺拔,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很是英俊,人到中年蓄了胡须,为他多添几分飘逸之感。
“这是叔父对晚辈宽容。”宸王客气地自谦。
虽是自谦,可夏青遥知道,慕容桐听了这话一定快气死了。
眼角余光斜了慕容桐一眼,果真见他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又被他反应极快得掩饰过去了。
宸王就又与一旁的靖王微微颔首:“靖王殿下也来了。”
靖王脸色略有些苍白,行走时住着拐杖,跛足严重,但这依旧不影响他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
“宸王好久不见。本王的腿好转了一些,听闻宗王要来你府上做客,我便也跟着来了。宸王该不会不欢迎吧?”
宸王府与靖王之间的纷争,来源于皇位之争。
说白了,就是慕容铮的祖父长房一脉的皇位,被二房当今皇帝一脉霸占的一出大戏。
宸王作为长房的继承人,靖王作为二房的子孙后代,两房见面,自然水火不容。
“不欢迎难道靖王就要告辞了?”宸王严肃开口。
待到靖王脸上有了愠色,宸王才又道:“开个玩笑靖王可不要介意。”
说着话,众人来到前厅,依着身份落座。
宸王妃坐在侧位,夏青遥便站在宸王妃的身后,她的对面就是靖王。
仆婢们端上茶点时,靖王抬头看了一眼夏青遥,虽是面带微笑,甚至还招手示意,可夏青遥却觉得,这人的眼神格外不善。
“不知今日皇叔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宸王开门见山。
宗王摇头,笑得像个慈眉善目的菩萨:“哪里是有什么吩咐?本王老喽,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想请医研院的齐老院使给诊治一番,可齐征总也不得空闲。”
说着话看向程氏,笑着道:“这不是听说齐征给你家里下了帖子,说是侄儿媳妇身子大好了,他想来看看脉象,我老人家就厚着脸皮,不请自来了。”
程氏端庄笑着:“皇叔真是说笑了,皇叔是皇室族老,您身子不舒坦,只要告诉给皇上,皇上开口,想来齐老院使也不会抗旨。”
宗王笑眯眯地捋了捋稀疏的胡须,随即朝着宫墙方向拱拱手道: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圣宗践祚后不久,便给齐老院使了下了旨意,允许齐老院使想治谁就治谁,他若不喜欢,谁也不能下令强迫他去医治别人。
“我老头子年岁大了,如今看来也就是辈分高,可到底也没有什么能力,朝廷里就更别提有什么影响力了。
“我若去找皇上,那不是逼着皇上违背圣宗的旨意吗?罢了罢了,没必要讨那个没趣儿。”
夏青遥这还是第一次真切直观的得知,那个老妖怪如此有恃无恐,竟然是源自圣宗的旨意。
正当这时,外头有小厮进来回话:“回王爷,齐老院使到了。”
宸王便笑着与宗王道:“皇叔稍后见了齐老院使,不妨让他给您瞧一瞧。”
宗王笑道:“稍后看看情况。”
言下之意,要是不方便他便不开口了。
夏青遥垂眸,齐征这老变态做大夫可做到这般强势,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不多时,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眨眼就见齐征穿着一身茶色的对襟宽袖长衫负手走在前头,高大的身形乍一看根本瞧不出这位已是耄耋之龄。
齐征身后,照旧跟着那个穿着灰色锦袍,面色苍白俊秀的小少年。
“见过宸王,”齐征上前拱手行礼,,“宗王殿下与靖王殿下也在。”
双方寒暄见礼,夏青遥便发现出,除了慕容铮保持着那张不耐烦中透着阴郁脸,其余人面对齐征,都有些巴结谄媚的过了头。
夏青遥不由得疑惑得皱眉,齐征即便有圣宗的圣旨在,也只是能保证他可以随性而为,随心而为罢了。
这些人对他的示好,是不是有些太蹊跷了?
夏青遥心下疑惑,却不表现出来,尽量将自己当作宸王妃身边一名寻常的侍女,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
不过片刻,宸王便吩咐道:“今日贵客临门,宗王、靖王、齐老院使都是下帖子都请不来的稀客,程氏,你准备宴席,叫家里那些小皮猴子们都来见过长辈,还有,尚太医局的那些医者们,也都来拜见齐老院使。”
“是,妾身明白。”程氏笑着应下,就带着宋嬷嬷、夏青遥去张罗起来。
很快,王府的前厅就摆开了盛大的宴席,王府的男丁们也都来纷纷去给宗王、靖王请安。
至于尚太医局,上至仇院使,下至夏子明这样的药童,一并都来了,人人脸上都带着崇拜和敬仰。
宴会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仇院使带着众人去给齐征敬酒,还要恭敬得听几番训话,仿佛能聆听齐老院使教诲,都是一件幸福的事。
夏青遥今日只做程氏的随从,并未入席,看着这些人的谄媚之态,心下对齐征越发厌恶了。
酒过三巡,歌舞方歇,齐征率先开了口。
“听闻王妃的病如今有了好转,老朽当真欢喜,看王妃气色,的确是好了许多。”
程氏笑着欠身:“多谢齐老院使挂心,的确是好多了。”
齐征惋惜摇头:“当初王妃吩咐老朽诊治,老朽却才能不济,如今有人能治疗王妃的病症,老朽便厚颜赶着来瞧瞧。不知道可否请王妃脉象?”
齐征话说的坦承,目的也十分明确,众人虽都有些意外,却也不难理解。
宸王等一众人的视线,就纷纷落在了宸王妃身后站着的夏青遥身上。
程氏笑着颔首:“自然是可以的,能让齐老院使诊脉,是妾身之幸。”
齐征得了王妃首肯,就笑着到了跟前,给程氏诊看脉象。
看过双手后,齐征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好,甚好,尚太医局卧虎藏龙啊,夏院判,先前老夫便说过你的天赋着实超群,今日看来,老夫猜测的没错。”
夏青遥闻言恭敬道:“齐老院使谬赞了,小女子的医术与您比起来,不值一提。”
“哪里的话。”齐征认真道,“夏院判,老夫看重你的天赋和才能,我有意收你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整个前厅一片寂静。
众人齐刷刷看向夏青遥。
最震惊的要数尚太医局的诸位同僚,与夏青遥有过龃龉的李院判,此时已是妒忌得五官扭曲。
要知道,能得本朝医学界第一大能的看重,还收为弟子,那是他们这些医者做梦都不敢想的。
夏青遥却根本没有这些人意想之中的欢喜。
宸王妃昨日说起,她就已猜到今日会有这一场。
可当真身在其中,回想前世她被老妖怪囚禁起来严刑逼供的种种经历,她还是不由得背脊发凉。
此时,无论是出于前程,地位,还是大局,夏青遥都是不能拒绝的。
更何况还有宸王和程氏夹在中间,夏青遥表现得不好,怕是要开罪所有人。
可夏青遥却上前一不,收起低调隐忍,直视着齐征道:
“齐老院使一番好意,小女心领了,不过对不住,我拒绝。”
“什么?”尚太医局众人之中,夏子明惊呼出声,“你这个孽障,你胡说什么!”
齐征也诧异道:“夏院判怕是没听清吧?老夫说的是,要收你为徒。“
夏青遥认真道:“小女天赋寻常,才疏学浅,还是不耽搁齐老院使时间了。”
所有人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夏青遥,仿佛她做了一件天大的傻事。
慕容铮却是勾起嘴角,愉快地喝了一口茶,心里莫名的畅快。
谁说位高权重,高高在上的人,随便一句吩咐,夏青遥就该感恩戴德的答应了?
想收人做徒弟,也要看人答应不答应!
可整个前厅,大约也只有慕容铮是这样想。
其余人都觉得夏青遥怕不是脑子不清楚。
夏子明这时已经顾不上是什么场合,自己又只是尚太医局一个药童的身份了,急忙快步走到夏青遥跟前:
“你这傻丫头齐老院使肯教导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怎能当众拒绝?如此不识抬举,你成何体统!”
夏青遥看向夏子明,微微一笑:“此处这样场合,三位王爷在场,还请您注意分寸,冲撞了贵人可是大不敬。”
夏子明闻言一愣,满脸涨红得连连退后。
齐征却是盯着夏青遥,半晌将眼角的皱纹笑成了菊花:
“原来如此,老夫的医术也算不得多精湛,也不怪夏院判看不上了。”
一句话,引得众人皱眉,尤其尚太医局中的众人,更是对着夏青遥怒目而视,仿佛他们心中的神明被侮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