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要走多久?”
心不甘情不愿的野蔷薇跟在栗发少年的身后踩着脚印,天河真斗的身材比她高出一个头,挡在她身前像是一面漆黑的墙,夜风静默地来去,偶尔送来一点兵刃相接的声响,清脆得让人牙根发痒。
她抬眼,余光分辨出这是通向操场的道路,终于在耐心燃尽之前抬脚踹上前人的小腿。
“嗯?快到了吧,野蔷薇应该比我熟悉校园的呀。”头顶传来天河真斗轻飘飘的回应,野蔷薇翻起眼皮,只看见一排明晃晃的银质耳环,随着他前行的动作晃得她眼睛疼。
她磨了磨后槽牙,努力按捺下一拳砸向身前人后背的冲动。
终于,在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撂挑子走人的时候,天河真斗停下了脚步,空旷的操场上夜风拂过,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任何人影存在的痕迹,更罔论七曜。
“……祝福呢?”她挑眉。
“迟到了,我都迟到了,你不能指望她会准时。”天河真斗耸肩。
真到了这一刻,野蔷薇反倒平静了下来,那双绿油油的猫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让桃花睡了,说吧,你又想向我炫耀什么。”
天河真斗反问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将离开我们,我也知道信任你的人终究会被你伤透了心,但我不知道是今夜。”野蔷薇神色淡淡,不着声色地用言语将自己与对方拉开距离。
“那你要做什么吗?制裁者的高塔,现在阻止一切的机会,就在你的手里。”少年微笑上前一步,青绿的眼眸像是上好的冰种翡翠,再温柔也总透着股难以忽视的矜贵和非人感。
野蔷薇摇头,她知道自己或许有能力制裁他,她与爱染的纠葛太深,甚至从她那里取来了超出常理的力量,但也正因如此,她的镰刀连着世界的骨架,一旦真的挥动起来,一切就将无可避免地滑向崩塌和毁灭。
她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想拉我入伙。”
“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我才不给自己添麻烦,而且万一吓到小桃花了怎么办。“天河真斗轻笑,“我只是想,野蔷薇或许是可以分享秘密的那种人。”
野蔷薇挑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而转过头,只见灰扑扑的少女缓缓向二人走来,踏足的地面上可见咒文明灭。
她的个子高得过分,戴着口罩,一条碎花茶歇连衣裙长至脚踝,袖口是宽大的扇形,轻纱裙摆下隐约能看见小腿笔直利落的线条,肩上还披着一件男式的西服外套。
“——我靠,变态吧你。”
守护者们和绫小路琉璃从少女的身上或许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野蔷薇不一样,她见到的人不多,能交流的就更少,她太熟悉能和自己说得上话的天河真斗了,也正因如此,她在看见少女的第一眼就忍不住骂出了声。
“非常抱歉,我来迟了,现在才来得及与野蔷薇小姐相见。”少女摘下口罩,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自己的面容。
西方式的轮廓,饱满的唇珠,虽然用妆容刻意柔和了轮廓线条,但毫无疑问,那就是天河真斗的脸。
“停,让我理一理。”野蔷薇此刻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在嗡嗡作响,她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祝福和你长得一样?”
天河真斗点头。
“祝福是你穿女装扮的?”声调提高。
天河真斗依然没开口,反倒是祝福出了声:“我只是一个人偶,主人的意识就是我的意识,我的心脏也并非猩红宝石,而是吞噬了猩红宝石的莱克特所造出的虚影。”
她掀起衣袖,球形关节裸露在空气中,她只是个徒有其表的人偶而已。
“七曜从一开始就不完整,如果亚玖能够更喜欢重失一点的话,或许她的计划会顺利很多,但是我也不能轻易地让祝福的身份被人揭穿,所以只好麻烦唯一能置身事外的野蔷薇了。”天河真斗轻笑着看向野蔷薇,“现在你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那么我再问你一遍,你要阻止我吗?”
野蔷薇看看他,又看看祝福。灰色长发的少女或者说少年,它的话语,表情,动作,全都不是真的,那些在绫小路琉璃看来神圣,在辰星看来恐惧的感受,全都归于操控她的少年。
说起他,野蔷薇转动眼睛,让目光落在天河真斗的耳畔,比起浮夸的装饰,那种在皮肉软骨上穿孔的感觉或许才是他所寻求的东西本身。恶魔在公众面前扮演了太久的翩翩少年,文明社会被包装教化的野蛮痕迹,成了他唯一能够伸出的尾巴。
现在他戴上了耳钉,用最文明理性的方式预告他的疯狂,就在今夜。
天空中忽然远远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鸟振翅盘旋,野蔷薇听着这声音,知道他们的对话该要结束了。
于是她回答:“无论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不会,我不会让她的手沾上鲜血,我也不像你那样,有那么多无处可放的疯狂。”
“当然啦,”她摊手,“如果说被你当枪使了的话,我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谁让我没你这么奸诈狡猾呢。”
“还真是一点都不饶人啊,野蔷薇,”天河真斗叹了口气,摸了摸少女的发顶,在对方露出要咬人的表情之前收回了手,“那我要是哪一天帮了你,记得谢谢我。”
野蔷薇拍开他的手:“要是你真能活到那么一天的话,当然。”
少年弯起眼睛:“我会努力的。”
振翅的声音在她们的头顶停留,然后降落,风间凉收回羽翼,和相马空海一起落在了地面上,两个人的身上还残留着烧焦的味道,但是他们胜利了。
“干得不错,”天河真斗挑眉,手拍上相马空海肩膀的时候面上已经挂上了一如既往完美的微笑,“没想到你又遇见了荧惑,连续两次在你手上吃瘪,她怕是要气坏了吧。”
“如果不是我和风间的能力刚好克制她,我们怕是讨不了好。”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前辈称赞,但少年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你们……”
“我们也刚刚收工,祝福的能力相当麻烦,以后遇上还是小心些的好。”天河真斗转向一旁,二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少女如同散了架的人偶一般瘫倒在地上,一旁的野蔷薇满脸嫌弃,手中白骨镰刀化作簌簌流沙落下,吞噬了本就黯淡无光的六芒星印。
“这么糟糕的穿衣品味,也不知道成为七曜之前是怎么混的。”她踢了踢少女的小腿,尽量不让人偶的肢体碰撞发出不属于人体的声响。
天河真斗权当没听见她的讽刺挖苦,他的手抚上耳侧:“……回去吧,天河司传来了讯息,除了岁星之外,其他七曜都已经被击败,至少现在,胜利属于我们一方。”
“岁星啊,说起来除了你和月咏或斗带回来的那些情报,我还真没有什么印象……不去帮帮她们吗?你的那位妹妹,似乎并没有十字和塔罗的加护吧?”野蔷薇打了个哈欠,语气漫不经心。
回答她的是天河真斗的轻笑:“放心吧,小绮罗虽然不是使徒,但是天河司亲手教养出来的人,又怎么会让人失望呢。”
“……这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也没来过,但是听父亲说过,这里是制裁者的总部,根据我刚刚卜筮的结果,七曜之岁星就在这里。”
二人沿着旋转扶梯缓缓向下,脚步在铁艺台阶上踏出遥远的回音。天河绮罗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反而显得通透,她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然后按下了电灯开关。
伴随着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和黑暗中窜过的火光,空阔的厅室被惨白的光映亮,灰白的石料铺成地面,墙壁上镂刻着天堂与地狱的景象,二人并非制裁者的成员,第一次来到这里,不免有些惊叹。
“……那群家伙平常就是在这里活动的吗。”真城璃茉盯着苍白的水晶吊灯,上面倒挂的蝙蝠石雕似乎在微微晃动,投下大片明暗斑驳的翳影,“真是阴沉的环境,怪不得会盯上这里。”
天河绮罗则是将目光投向了四周,墙壁上的浮雕明明花纹精细,却总给她一种怪异的不协调感,除了她们的来路,只有一条回廊如同建筑的触手一般向外延伸出去。
“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为了什么准备的避难所,但总觉得本来不该是这样的……算了,也可能是我多心。”
她将双手交握于胸前,而后伸出右手,蓍草的灰烬从她的指缝飘飞而出,落在地上显出灰黑的痕迹,天河绮罗低头瞥了一眼灰烬的形状:“只有向前走了。”
真城璃茉向着尽头因为没有灯光而黑暗模糊一片的长廊:“你的占卜真的管用?”
“这种东西心诚则灵,不信你问问你的十字,那边是不是有奇怪的东西。”天河绮罗的笑容逐渐变得揶揄,“还是说你怕黑?”
“……没有的事。”真城璃茉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手电筒,抓着她的胳膊向前走去。
黑暗里并无岔路和不速之客,只有不见尽头的曲折转角,不知走了多久,最后一个转角后视线豁然开朗,出现在她们面前的,仍是一模一样的大厅,天河绮罗低下头,二人的脚下蓍草灰烬的痕迹清晰可见。
真城璃茉回头望着她:“所以,我们出不去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