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的陈设依然沉默地矗立,天河绮罗捏了捏眉心:“啧,是死路吗。”
真城璃茉突然开口:“事情或许比你想的还要麻烦。”
天河绮罗低头,看着她手中不知何时已经牵着的绳索,另一端绷紧了隐没进黑暗里。
“你做了标记?什么时候的事?”她挑眉。
“在你洒那些没用的灰的时候。”
“另一头在哪?”
“那里。”真城璃茉指了指门边的装饰立柱,那里的确缠着一段打了死结的绳索,但却是拖在地上延伸进黑暗里的,与真城璃茉手中拉直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嘶,你拉一下?”天河绮罗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度微妙,真城璃茉面无表情地照做,只听见“啪”地断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手中绷紧的绳索瞬间落在地上,收回来的部分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咬断。
天河绮罗走上前,拿起拴在门上的那段绳索,断面如出一辙。
“嗯……感觉有点像那个什么童话故事,面包屑被鸟吃掉了什么的——开个玩笑。”她说,“我想我大概知道,岁星的能力是什么了。”
她伸出脚,点了点地面上残留的蓍草灰烬:“这些灰烬的作用除了卜筮,还有破障。当我们站在这里的时候,是不会收到幻象干扰的,但换言之,我们周围的所有环境,都是幻象。”
“你看那里,这座大厅的每一处摆设都极其考究,但这些浮雕的图像也极其繁杂,可是当你仔细去看的时候,却会发现他们并不连续。”她伸出手,指着墙壁上的浮雕,天堂与地狱之战的图案纷乱复杂,真城璃茉瞪大眼睛,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解读上面的内容。
“我猜这是因为岁星是基于我们的认知来构筑幻象的,我们一眼就会有大概印象的事物自然不会多加留心也不容易露馅,而这种需要认真解读的内容,因为大脑难以负荷反而更容易显出破绽来。”
“那我们怎么出去?”真城璃茉皱眉。
“……我答应了他们不能动用能力,所以恐怕得用一下你的力量了,菖蒲。”天河绮罗的衣兜里守护蛋应声飞出,真城璃茉这才第一次看清她守护甜心的真容。
那是一个绿发蓝眼的甜心,一袭软烟罗的留仙裙像是直接由花瓣缝制而成,鬓边簪着一朵紫色的菖蒲花,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与天河绮罗可以说是毫无相似之处。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菖蒲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天河绮罗的马尾上一朵菖蒲花陡然开放,她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条布带蒙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向着真城璃茉伸出手。
“抓住我。”
待真城璃茉握住她的手,天河绮罗一手捏诀:“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归去——”
随着她的话语,四周的一切像是烟雾流沙般瞬间溶解流逝,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真城璃茉只觉得眼前一黑,旋即被人猛地推开,耳畔传来金属与打斗的声音,而她跌倒在地上,视野天旋地转。
慌乱间她摸到掉在地上的手电筒,金属的冰凉触感唤回了理智,她撑起身子,按亮了手电筒。
光束打在水晶吊灯上折射出一连串淅淅沥沥的灰白光点,也将整座大厅勉强映亮,天河绮罗根本没有摸到这里的开关,她们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幻境里。
她将视线转向打斗声传来的方向,天河绮罗的发辫上菖蒲花仍未消失,她的神情却比幻境里墙壁上的浮雕线条还要锋利冰冷。
而被她卡住脖颈按在茶几上却平静得不像活人的少女,如果野蔷薇在场的话,一定会觉得她比起祝福更像是个人偶。
昏暗的光线里,只有她那只没有被刘海遮住的独眼是唯一的色彩,仿佛能将人刺伤的猩红色。
梦境中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相去甚远,而幻境亦如是,他人荒唐一梦,无论须臾抑或永恒,于梦外人来说不过弹指一瞬。
也得幸如此,在幻境里兜兜转转绕了个大圈子之后,天河绮罗睁开眼,还来得及赶上冥汐灵向着自己和真城璃茉掷出冰冷的银针。
说时迟那时快,天河绮罗将真城璃茉向后一扯,自己扔下手电筒一个后仰避过银针,旋身借力顺势向对面扑去,直接卡住冥汐灵的脖颈将其按在了茶几上。
糟糕,答应过不能动用力量的。她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像是卡着薄薄的刀刃:“七曜之岁星,冥汐灵,只存在于他人的口述之中,你才是最后的七曜。”
茶几冰冷光滑的玉石台面摸起来几乎让人牙酸,冥汐灵被按在上面却毫不反抗,她的黑发比身体还要长,如同海藻一般密匝匝缠绕着她苍白的皮肤,像是要将这并不明亮的光线全都吸进去,发尾流泻而下融进地面,玄奥繁复的六芒星阵竟已完成了大半。
她张开嘴,声音因为被扼住咽喉而显得嘶哑断续,里面却并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从那没有血色的双唇中吐出的,只是一些语言文字的蝉蜕和空壳:“吾为冥河潮汐之灵,察人心变幻,种万千因果。”
“吾见汝心,有种于芽,本为须臾,妄向恒生,若花,此花为毒。”
“……她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天河绮罗的面上神情变幻,最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回头问向真城璃茉。
“……‘我看见你的心里有一颗种子在发芽,本来很短暂的东西却妄想向着永恒生长,如果开花,这朵花是有毒的’?”
好不容易摸见真正电灯开关的真城璃茉也被她颠三倒四的散装古日语和奇异跳跃的语义弄得一头雾水,只能凭借自己被朝比奈弥生灌过的耳音硬猜,竟也翻译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她越翻译,天河绮罗的脸色就越难看。
“有毒?呵呵,最恶毒的反倒是你自己吧。是谁给了你窥视我内心的勇气,还对我的感情妄加评判。”她握住冥汐灵脖颈的手越发用力,“是谁,给了你如此傲慢的资格?”
她冥汐灵的脖颈已经不堪负荷发出骨骼断裂的声响,虽然不会死去也没有血流,但毕竟被卡住了声带,少女只能发出气流的嘶嘶声:“吾不过……言之其实,所爱非人,此情损汝,我见甚多(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爱上不正确的人,这感情会毁了你,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或许吧,这样的人很多。……但很可惜,我和她们不一样。”天河绮罗低低开口,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举了起来,猛地掼向一旁的墙壁。
一声闷响,冥汐灵的身体撞上墙壁又缓缓滑下,浮雕锋利的线条划破她的身体带出混浊的痕迹,无数墨黑的发丝随着摩擦凌乱缠绕其上,真城璃茉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些壁画残缺断续的部分,其实是很多不同的回廊入口,如同触手交错延伸出去。
“我所爱的人,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比如哀叹过去的悲剧不如创造理想的将来,比如正视自己内心的选择,比如……去爱一个人之前,要先学会爱自己,而你所看见的那朵花,正生长于这样的土壤,我是明白了这些道理才选择去爱他的。”
“我感到很遗憾,因为没有人教过你这样的事,你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变身,叶剑兰心·侠客行。”
菖蒲,在中文里又名剑兰,盖取其叶似长剑,花质如兰。
只见菖蒲的眼神陡然锋利起来,融入天河绮罗的身体,变身后的少女马尾高束,一身青衣劲装,手执细身长剑,剑心吞吐三尺青光。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长剑青光闪烁,无数剑影明灭如有穿林打叶之声,少女挥剑的样子像极了诗中潇洒快意的侠客,一剑一剑将狼狈的冥汐灵渐渐逼入死角。
变身和招式都是中文,这下轮到真城璃茉听得一愣一愣的了,但好在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当即也变身为Clown Drop,无数绳索飞出于地面蛇行,将六芒星阵一寸寸剥离净化。
而六芒星的形状自地面完全消失的一刻,天河绮罗同冥汐灵的战斗也终至尾声。
失去了最有力的幻境,冥汐灵的近战能力无疑是七曜中垫底的存在,千本银针打在长剑上不过一连串清脆的金属声响,而长剑每一次挥出都能让她的身体添上新的伤痕。终于,在所有的银针耗尽之后,冥汐灵放弃了抵抗。
“……吾知道,其他人杀不了七曜,你不一样。但你也不能杀我,因为你的兄长还需要吾的力量。”她狼狈地咳出一口混浊的泡沫,猩红的瞳仁微微颤抖。
“你在说什么胡话。”天河绮罗下意识反驳道,心底却因为这句话猛地不踏实起来,黑曜石的眼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她猛地挣脱幻境,却发现冥汐灵已不见了踪影,一瞬间足够挣脱幻境,也足够让拼上性命的她逃之夭夭。
“……结束了,回去复命吧。”她转过身,却看见真城璃茉正看着自己。
“理事长,Temperance和你,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少女如此说道,而天河绮罗怔怔地看着她,最终解除变身叹了口气。
“关于那些话,她的也好,我的也好,还都请你忘掉。”
“我不会告诉别人……如果你说的话都是真的的话。”真城璃茉回答。
天河绮罗点了点头,原本已经沉淀进记忆里的画面却又随着人名被提及而伴随着尖锐的刺痛浮现,冥汐灵在最后,几乎用了全力将这幅画面锥进她的脑海。
那是她名义上的两个血亲,其中一个将利刃插进了另一个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