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大酒店的入口并不复杂,仿佛是为了印证居住在这里的客人们都是权势之人。落地的门窗都由镀着鲜艳珐琅材料的琉璃组成。
在安稳热闹的平日里,这份华贵彰显了酒店的地位,但当灾难来临时,这些精美的琉璃器具们可经不起“穆拉”的冲击。
“砰!”
又是清脆的声音响起。
布鲁塞尔躲在酒店大堂的柜台之后,看着一只浑身长满棘刺的黑色怪物撞破窗户想闯进来。
“到底还有多少啊!”
布鲁塞尔叫苦不迭。
站在大堂中央的佣兵举起银白的圆盾,在这只”穆拉“还没跨过窗台时用圆滑的盾面将它顶在墙面。
“别抱怨了,快上!”
一旁的同伴怒斥一声,随即一束带着火光的箭矢从佣兵身侧飞过,直直插进了怪物的眼里。
眼见爆裂的火光将怪物的头颅炸成几瓣,佣兵这才敢尝试着松开盾牌。
但外面还有更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店大门敞开的关系,“穆拉”们像是疯了一样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来。
酒店的门窗几乎都是怪物们随意出行的过道。又杀死一只穆拉以后,星夜大酒店最后一道琉璃窗被怪物捅破,整个大堂就像是一只布满了新鲜血肉的巨型饲喂笼。
布鲁塞尔埋下头,迅速地将手上的箭矢绑上特制的燃油棉条。
棉条并不特殊,特殊的是教会之前送到各个武装机构上的燃油。
不知道那些神职人员在燃油里面施加了什么东西,这玩意对“穆拉”的杀伤力几乎是普通武器的数倍。
但也快撑不下去了。
手下不停,布鲁塞尔匆忙间瞟到柜台一边,恰好看到一缕红色的身影轻松突破佣兵们的钳制,径直朝着后勤人员所在的柜台后方袭来。
“什么鬼东西?”
他惊叫一声。
“什么?”
旁边的同伴疑惑的望去,下一刻,他的胸口就被一只长满了吸盘的红色腕足贯穿。
“!!!”
布鲁塞尔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血液从刚刚还在说话的同伴胸口飙出来,温热的液体沾湿了他的脸。
“愣着干什么?撤!”
佣兵队的队长大胡子扯住布鲁塞尔的后衣领,噌噌两下就把人拽到二楼的楼梯口。
“继续绑棉条。”
大胡子丢下两瓶燃油,又转身朝楼下冲了过去。
天色已暗,酒店里的烛火几乎都已经在战斗中熄灭,只留下天花板上高高挂起的用魔力维持明亮的灯还亮着,但已经遮不住大厅内所有的黑暗。
大胡子刚到楼下,脚尖还未着地,一股痒痒的感觉突然从他的后背上传来。
因为个人风格原因,他的上半身衣物几乎都已在战斗中丢弃,现在后背发痒,恐怕是不小心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他正想伸手挠一挠,余光却看到布鲁塞尔还在楼梯口呆呆的坐着。
“喂,新来的,快继续工作!”
他大吼一声,却发现布鲁塞尔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径直指向了他的身后。
顺着布鲁塞尔的指向转过头,当看到身后的景象时,大胡子猛地一窒。
侧后方的窗户早在傍晚时分就已经被穆拉全部破坏,但因为那边几乎只是一条小巷,在杀掉那群穆拉之后,这边几乎没有入侵的踪迹。
但现在,一群巨大的蠕虫从已经碎裂的窗户外爬进来,青色的身体底部全是紫到发黑的污泥,那些污泥在蠕虫离开的路径中聚集到一起,组成一道翻涌的浪潮。
再细看,大胡子这才发现,几乎所有穆拉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带了点这东西。
“这是什么?”
污泥涌动,像是活物一般追逐着前方的虫群,很快,蠕虫中爬行较慢的被污泥包裹起来。
蠕虫们朝身上吐出带有腐蚀性的粘液,污泥接触到粘液,发出滋滋的声响。但更多的污泥顺着蠕虫们爬行的痕迹从酒店之外蔓延进来,它们几乎成为了一条奔涌的泥流。
虫群最后方的蠕虫此时几乎已经被污泥全部包裹,它抽搐起来,青色的外皮和显眼的花纹全都已经被裹入污泥体内。
不知发生了什么,卷入蠕虫的污泥表面散发出大量带着墨绿色的黏腻气泡,当气泡消失,那只蠕虫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透过月光投射过窗户碎片的一隅,大胡子分明看到街面上已经被污泥占满,乍然看去,外面像是一条黑色的河。
“我的乖乖!”
大胡子喃喃道。
佣兵多年,他见过不少离奇的事物,但如这次委托般奇异的经历可确实不多见。
原本只是接受那位大人的委托抵御“穆拉”,但街道上这恍如湖面的黑泥,可确确实实是意外的东西。
后背的痒意很快转化成疼痛,巨大的疼痛让大胡子跪倒在地。
“啊!”
他惨叫起来,手在背后拍打了几下,似乎拍下了一些粘腻的东西。
他收回手,赫然发现手里的正是那四面翻涌的黑泥。
“躲着这些黑东西!”
大胡子跳上栏杆,忍着疼痛向还在与穆拉们缠斗的佣兵们大喊,有些佣兵战斗尚显余力,听到警示后即刻退离,但还有很大一部分佣兵与逃进来躲难的平民无法抽身,只能任由黑泥向他们涌去。
一对母女躲在大厅旁侧,汹涌的黑泥已经抵达了她们脚下,前方是还未退去的穆拉,后面是已经来到跟前的污泥。
现在已经避无可避,母亲迟疑一下,转身紧紧将女儿抱在怀里。似乎是打算用身体来保护女儿免遭黑泥的侵蚀。
“唔!”
一名佣兵冲过来,在污泥即将涌到母亲身上的时候挡在了她们面前。
银白的圆盾上带有镶着蓝宝石制成的圣十字星,在黑泥即将触碰到盾面时发出淡淡的光芒。
黑泥仿佛有些忌惮这光,犹疑片刻后,像是潮水般朝着另一边退去。
另一边,大厅的左侧因为外界靠墙,所有逃进来的平民几乎都聚集在这里。
黑泥翻涌而来的时候,佣兵们分出部分人手排成一列,一个一个将孩子运往楼上。剩余的佣兵则站在平民外圈,用木架和杂物简单堆砌成一道小墙挡在外围。
但污泥来得太快,在第三个孩子刚刚触及到二楼地面的同时,黑泥抵达了佣兵们建成的墙。
黑泥蔓延,临时搭建的小墙几乎只留有片刻就被污泥淹没.
“别慌!用克洛希亚大人留下的防具!”
有人大喊道。
佣兵们取出自己的防具,用自身充当最后一道防线。
黑色的泥翻涌到脚面,极端的冰凉之后是剧烈的疼痛。一名佣兵踉跄了一下,若不是旁边有战友搀扶了他一下,恐怕他已经摔进了泥里。
“这是,什么东西。”
佣兵吸着凉气,嗓音有些颤抖。
体内淡淡的魔力充盈在防具表面,在佣兵们的身上覆盖出一层浅白色的膜。
那膜并不厚重,但却有效阻止了污泥透过佣兵们的缝隙向人潮中流去。
旁边的佣兵摇了摇头,手臂崩出根根青筋,显然,他也一样承受着痛苦。
可污泥越来越多,身后的平民们嘈杂起来。一名看起来有些蛮横的男子将老弱们挤开,将自己躲藏在人群的最中心。
“你!”
有佣兵看不下去,刚想过去将男子教训一顿,身上链接的防御层就动摇了起来。
“别动!”
一样抵御在最外层的大胡子扯住他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他的后背被一件紫色的晶甲占据,之前的污泥已经全部不见了踪影。
看起来这层防御膜是所有佣兵一起支撑的,只要有一人离开了阵线,防御膜就会立刻崩溃。
明白了这件事的显然并不止刚刚被阻拦了下来的佣兵一人,被保护的人群里也有人知晓了这一点。
污泥越来越多,已经漫上了佣兵们的腰部,有佣兵承受不住痛苦,稍微向后撤退了一点。
只要不全线离开阵线,防御阵就是有用的,但处在最前方的佣兵为了保住现有的阵线,只能承受更多的压力。
“嘶!”
最前方那位佣兵倒吸一口凉气,但他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咬紧了牙关。但没一会,压力减小。
原来是刚刚后撤的那名佣兵再次顶上,甚至还往前了一点。
这种轮番上场的方式虽说会让现有的佣兵们承受更大的压力,但确实能有效延续防御层的持久性。
可污泥再多下去,佣兵们也不得不缓缓缩小防御圈。
身后的安全区域已经越来越窄,有佣兵感觉到自己已经贴到了人群的身上。
“请大家靠在一起,我们需要空间维持防御阵!”
他大喊道,可下一刻,一个干瘦的男人用力将他往外推去。
“嘎啊!”
被强行推出的痛苦令这名佣兵惨叫出声,他愤怒的回头,却看到身后的男人眼中闪过精明的光。
“佣兵大人们。”
男人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佣兵向前抵住。
“咱们的安全空间已经很小了,既然你们受到委托来保护我们,就应该奉献一下自己对吧?”
他继续用力,已经快将佣兵推出了防御阵。
佣兵被这一推,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力气,但更让他惊恐的,是被保护着的那些平民的目光。
“对啊,对啊,只要你们在前面我们就是安全的,那你们就努力一点啊!”
一个女人叫嚷着,她从人群中站起身,刻意抵在另一名佣兵身后。
“明明早这样就好了的,我们甚至不用担心穆拉的侵袭,只要你们一直在我们前面就好了吧?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个防御阵用出来啊?”
身后有更多人骚动起来,几乎只是片刻,所有佣兵的身后都站着一个或几个平民,他们一起将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佣兵们挡住,任由他们在污泥的侵袭下发出痛苦的怒吼。
佣兵们被人群向前推动,喉咙里涌出痛苦的悲鸣。但已经魔怔了的群众哪管这些,他们只是用尽全力将佣兵们挡在自己身前,甚至没有注意到佣兵们防具上的光已经微微闪动,似乎到了即将要熄灭的地步。
柯达亚是一名稍显稚嫩的年轻佣兵,参与这场委托的原因仅仅是想帮家中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在秋天之前凑够下一年的学费。
他的身后是数名平民,其中不乏有比他年长的多的人在。也许是害怕这件事之后会被佣兵们报复,很大一部分人站到了看起来更为无害的柯达亚身后。
“放开我!啊啊!”
被强迫抵在防阵最外侧,柯达亚痛苦的呻吟着,身躯因为过度的疼痛而开始痉挛。
但人群死死将他压住,任由柯达亚的躯体被污泥侵袭。
没有人看到,柯达亚身上的防具已经开始崩解。
眼前发黑,被极端的痛苦折磨到完全失去意识之后,被佣兵们勉强维持的防御阵一瞬消失。
没有了阻挡,污泥霎时汹涌而入。
窒息、疼痛、不干、愤怒。
在被污泥吞没掉的那一瞬间,大胡子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情绪。
周边人群发出凄厉的哭叫,那些内心充斥着恶的,放任恶的平民们惨叫起来,没有魔力护具的他们甚至比已经失去了意识的佣兵们更快受到污泥的侵袭。
大胡子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内心依旧涌上来一阵快意。
“活该。”
黑泥已经破坏了身上的防具。没有防御阵,这也不过是最低阶的魔力器具而已。
但是明明已经是最后了。
大胡子吐出一口气,心中却还有些不甘。
“想活下去。”
“旧时的光诉说来自高天的指引,名曰希望,称为神迹。为吾等祝福、救赎乃至审判的至高之神啊,请留下您的慈悲,您的身形,为信仰您的吾等显出光明前路吧,神之显迹!”
一个女声从大厅之外响起,伴随着一阵强光,所有的黑泥都在一瞬之间消散无影。
不知从哪传来的力气,大胡子勉力的睁开眼睛,刚好看到身着修女服饰的女人与释放风魔法男人一同走进大厅。
“克洛希亚大人......”
“巴列斯!”
看到倒在地上的大胡子,女人焦急地冲了过来。
“利比安!快!”
她看向身后身着法袍的男人,男人点了点头,轻声呢喃起晦涩的咒语。
轻柔的风从大厅中唤起,细嗅之下,还能闻到风中幽谷花的香味。
伴随着清风微抚,佣兵们身上的伤逐渐开始恢复。
但并不是所有佣兵都在咒语中治愈了伤势,有一些佣兵和平民伤得太重,魔法已经不能起到作用。
被治愈了一些的佣兵已经自发行动起来,将这些受伤的同伴送到二楼上面,但平民里一些熟悉的面孔,比如第一个抵在佣兵身后的男人,他无力的倒在地上,有些缝隙里的污泥顺着衣角攀附到他的身体上。
“救救我!救救我!”
男人痛苦的滚动,哀求着想要被人扶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救救我,啊啊啊!”
污泥并不多,只要能有人拉他一把,他就可以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
听到求救声的佣兵们站成一圈,却只冷冷的看着这个男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许是知道了不会有人拯救自己,男人痛苦的哀求声逐渐减小,取而代之的是恶毒的咒骂。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啊,我有什么错?贱人!我诅咒你们!去死!去死!”
污泥渐渐布满那人的身体,经过一阵无望的抽搐后,男人抱着极端的恶意死去。
克洛希亚站在一旁,等这场闹剧结束,这才施以魔法,将尸骸上再次蔓生的污泥除去。
二楼的房间内,有人从房间里搬出了部分桌椅铺成了简易的病床。那些魔法未能治疗的佣兵和平民们就躺在这里。
利比安闻着空气当中的赃污气息,眉头微微皱起。
被风祝福过的魔力流过伤患们的身体,为他传来不详的讯息。
诅咒?
楼下,克洛希亚看着仍在从街面源源不断的没入酒店的污泥,面色凝重,她刚想再次释放净化,可一个惊悚的猜想令她改变了主意。
她用食指在地板的缝隙处勾出一点黑泥,随即放出教廷特意为了某个群体而习成的魔法。
黑泥在她眼前疯狂的颤动,像是在恐惧她的某个部分。
她抬起头,恰好与从二楼投射下视线的利比安对视了一眼。
“你和我想的一样?”
利比安下楼,轻轻走到克洛希亚身边。
克洛希亚点点头。
看着黑泥在光元素力的作用下化做无害的半透明液体。
克洛希亚语气沉重。
“恐怕圣城之中,混入了一名魔女。”
“利比安大人!”
背部裹上了绷带的巴列斯突然从人堆中站了出来,他的神情焦虑,额头上隐隐有汗水滴落下来。
克洛希亚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索瑞娅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丢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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