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入了暖阁,便见一侍婢装束的女子,从腰侧囊袋中,取出三枚异常的阴毒银针,指尖翻转间,那三枚银针,齐齐刺向陆衍。
说时迟,那时快,秦无疏以身飞扑向那女子,一掌击向她的腹部,一手接下三枚毒针。
形势虽迫,那女子却是报之必死决心,也分得清轻重,不顾秦无疏的挟制,反而舌下暗藏一针,趁她不备,再次掷出。
那针直刺入陆衍面中,而陆衍手中仍旧捧着那冷蟹食盘,面色几番变换,终究选择不动,那毒针自灌入喉。
秦无疏见状,目眦欲裂,旋即将她双手捆缚,抽剑斩下她一截雪白指节:
“解药。”
那女子已然奄奄一息:“和亲的郡主,突然死了,这事儿,能不能上达天听?”
秦无疏见她答话牛头不对马嘴,心下更是愤恨,失了分寸,举剑又斩一指:
“解药在哪。”
那女子本就受了秦无疏一掌,早已内伤颇重,脏腑移位,又连失两指节,血流满地,衣袍尽染,她捂着手掌那骇人创口,气若游丝:
“没……没有解药。”
秦无疏愣了半晌,面容苍白如纸,指尖扼上她的喉骨:
“姑娘,我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那女子蜷缩在地,血色已经染满面颊,她却面上丝毫未有惧色,只是唇角勾起,低声喃喃。
“宝儿,是娘亲……娘亲没用……”
说完,香消玉殒,幽魂尽断。
秦无疏连忙回屏风后查看陆衍的情况,他紧紧闭着双眼,应是昏迷不醒。
面容血气全无,仿若萧索凋敝,了无生机。
秦无疏单膝跪在木椅之前,神色平静,只有那双幽邃的瞳孔中,余角溢出骇人至极的血丝,才知她此刻意志是如何的崩溃。
“郡主。”
他并不应答,双目仍旧紧闭。
秦无疏只觉喉咙被人扼住一般,那窒息之感,犹为真实:“云涿。”
生死之前,她已顾不得伪饰他的身份了。
他仍旧不答。
她说不清此刻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人人都道,归远侯是个痴儿,连眼见自己的外祖父生生被活剐了数千刀,也仍旧痴痴的笑着,是天底下第一混账。
只有她知道,陆衍生的好看,温文乖巧,听话极了。
那日,他不动,不哭,也不闹,可不知怎的,她望过去,却清楚的,从他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都痛到一点点的扭曲,一点点溶解,直至,像一块石头,像一个怪物。
一块没有心的石头,不会痛的怪物。
直到今日为他沐洗,他才一点点的,又活过来了。
他缩在茧里,而她一点点抽开茧房,将自己莽撞的爱意,偷偷的渡给他。
她的声音微微发着颤:“陆衍。”
一代猛虎,南凉统帅,就这样落幕了么?
而她在漫长的十年时间里,念了他十年,想了他十年,无关性别。
她还没有表露心迹,没有告诉他,有一个笨蛋,还在稚儿年少时,就凭着一腔热血,对一个女孩儿萌生了爱意。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微微喘息着,满腔的怒火,满心的愤恨,都化为了难以言喻的痛。
像是烈火灼烧,又像是白蚁噬心,是那么的撕心裂肺,那么的煎熬,那么的难耐。
她死死的盯着苍白的容颜,忽然捏紧了袍袖,她伏在陆衍的腿边,泪珠大颗大颗的垂落而下。
月如流泉,仰淌而下。
一只粗粝的大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脖颈,他的掌心很凉,而她因心中悲痛,同样浑身冰凉,两两相抵,竟无端端叫她心中生出一丝燥热。
她仰起头,看见陆衍口齿之间,衔了一根细长银针,见她仰头,将那银针吐了出去。
然而,黄梅时节雨纷纷,雨势来得急,方才,还云随竹动,月共水明。
这会儿,窗外突起疾风,雨势如瀑,电闪雷鸣,满楼风声飒飒,只留满池残荷。
他的眼神清澈明朗,眸光冰厉,冰凉的手指托住她的下颌,轻轻向上一抬。
而后,他俯下头,而她仰起头。
雷鸣轰隆,天穹劈下一道银色闪电。
秦家亲卫面面相觑。
那个傻子,吻了他们的少主人。
即便她是那么的美好,含着他的唇瓣时,是那么轻柔,婉约。
可陆衍仍旧是痛的。
他眼角湿润,近乎残忍的咬住她的下唇,他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箍在怀中的人,想占有她,想将一切的痛与恨,愤与恼,都发泄在她身上。
最后,他松开她,唇齿间溢满鲜血。
她的下唇被咬破了皮,可见他吻她时,是多么的激烈。
她叹了口气,抱着他的腰,他的手臂很自然的圈住了她的脖颈,她走下楼梯,将他抱回了马车上。
这一路,乖巧得像个孩子。
秦家亲卫恍然大悟,曾听闻,归远侯有嗜血之好,曾在勤政殿上咬得一个歌姬,浑身是血。
难怪锦衣卫不叫人靠近归远侯,原来他真是个疯子,还是个嗜血的疯子。
宋兰亭与陆温,受困岩洞,今日已是第三日了。
宋兰亭受了两处毒伤,虽大半的毒都被她吸允了出来,但体内余毒也甚是厉害。
这几日,他几乎没法动弹,必须要将四轮木椅打造出来,推着他,才有机会将他带出密林。
她忧心宋兰亭的伤势,因而没办法离开他太远,即便是野猎,也不会超出百步之距,自然也无法向秦无疏报信。
算着时间,秦无疏应该已经出发向西了。
她盘着腿,坐在云台上,借着明媚的日光,用匕首尖端去剐蹭木材。
这是用来做底板的木板,需要承重,所以她伐了一根很粗的树,大约要两人合抱才行。
她剐这根木头,也整整两日了。
而宋兰亭的目光,一动也不动的,一眨也不眨的停留在她背后。
她虽然背后没长眼睛,但那火热的视线,盯得她浑身难受。
她虽晓得自己脸皮厚,生的如此美貌,引得人入了神,也是应当的事。
但她刻着木材,就要专心,有人在背后幽幽的盯着自己,那感觉阴测测,凉丝丝的。
于是,她挪了挪身子,回眸一笑,与宋兰亭对视一眼。
而后,峨眉挑的高高的,浮起一个戏谑的笑。
“殿下刚才,是在偷看我么?”
宋兰亭立即挪开视线,面颊滚烫,耳尖也红红的,不理她,不跟她说话。
她发现了他的死穴。
这人,端的是个风流流浪,但实际冰魂雪魄,纯情得不得了。
不敢直视她,只敢偷偷望着她的背影,若她显露出丁点不愿意,他则连背影也不敢多看了,只敢盯着地上的影子发呆。
陆温拿着那块木板,坐到宋兰亭旁边,一边削,一边问他:
“殿下私离西屏郡,陛下知道吗?”
他点了点头,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并非私离,还是你说的,叫我同詹事府,一道去西北慰军,陛下允了。”
陆温眉头一皱:“我给殿下提的法子?”
詹事府乃东宫从属,怎会听令于三殿下?
宋兰亭面色微变:“狸儿说,记忆有失,是怎么一回事。”
陆温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言之她醒来时,便在谢府,丢了记忆,她忖了忖,又将浮珞子之灵物,许在谢行湛手中,也一道说了。
宋兰亭微微垂眸:“狸儿知道,浮珞子,先前在谁手中么?”
陆温怔了怔:“是从旁人手中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