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站稳,扶好

白止看着身前那位安然坐在摇椅之上的老人,垂在袖袍下的双手不自觉的轻颤,嘴唇也在轻轻。

眸子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喜悦。

老人身上传来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仿佛翻遍记忆才能寻到。

没有虚幻,没有憆然,这位仅存于记忆中的老人,就这么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老人起身,身躯干瘦老朽,仿佛都撑不起那原本应该合身的青灰色长袍。

缓缓踱步在白止的身前,深黑色的眸子里带着欣慰,伸出右手,有些吃力的轻轻抚摸了一下白止的头顶发梢。

轻叹一口气:

“我家止儿,都这样大了啊,不认得爷爷了吗?”

如此真切的感受,白止的眼眶有些干涩,一滴泪珠晶莹滑落,颤声开口:

“爷,爷爷.....”

老人眼中的欣慰与笑意愈盛,轻轻应了一声。

此时的白止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此,也不知道为什么白起会出现在此处。

他只是觉得心中有些委屈,想和身前的老人好好说说老人不在的这几年,自己是如何过的。

他不想习武,不想修道,不想读书,不想抱着那些书籍没日没夜的苦学各种保命的手段。

他只是觉得,只要有这个老人在,自己,白家就不会经历那么多,提防那么多。

自己也不用想这想那,不用处心积虑的开马甲,留一手。

只要这个老人还在。

而此时,校场之上,投影里的第九层景象,和白止眼前的景象完全不同,也和前八层的景象完全不同。

没有小院,树木,老人,没有空旷的空间,繁杂的道纹,各色异火神雷。

有的,只是一道通向虚无之处的阶梯,极窄,且高。

阶梯之下,是摇光一行人,还有白止。

俱都双眸紧闭,站在一处道纹繁杂的平台之上,被清光浮拢,脸上有兴奋,有喜悦,有恐惧,有绝望。

“你们猜,谁能第一个堪破这问心之劫,登上天人之阶?”

“自然是白家的白止这小子,我赌他能第一个堪破问心劫!”

“老夫觉得不一定,白止虽然天赋甚高,但是这问心之劫可不看修为天赋,而是只看一颗向道之心。

我觉得,天机魁首,摇光能第一个堪破问心劫!”

“你要这么说,那我还觉得那鬼谷一脉的传人莫凡能第一个堪破.....”

“话说,这问心之劫中,当初最快踏上登天路的好像就是我秦国的武王吧?

似乎是只用了盏茶的功夫,向道之心,史来罕见。”

不仅是诸多秦民在议论,这校场的高台之上,诸多大臣也是议论纷纷。

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始终没有人能苏醒。

而第八层的卫音,赵容等人也都登上了第九层。

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方宏远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

他刚刚可还跟人打赌,白止有可能突破秦武王赢荡留下的记录,第一个苏醒来着。

但是随即眼中闪过一抹骇然。

因为第九层中,白止的身上居然开始弥漫滂沱气血,随即缓缓消散。

“散道,这特娘,白止这小子怎么在散道?!”

方宏远的脸上满是不安,诸多大臣此时也发现了白止的异常,白仲也是不由的眉头微皱。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白止不仅会困在这问心之劫中,甚至一身修为也会被消磨殆尽。

但是,这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白止身上啊。

这不一般都是出现在那些向道之心不坚,修为虚浮的修士身上吗?!

六国使臣此时也是心中微松,甘元更是脸上冷笑愈重。

“这就是你秦国的天骄?所谓的儒武双修的天才?

坠入问心局中难以自持,向道之心都如此不坚,实在是可笑至极!”

听到这话,在场诸人都是面色不太好看,却也无法反驳。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第九层中,终于有人睁开了双眼,是卫音!

毕竟相传人宗心术就是在这问心之劫的基础上演化而来。

卫音作为人宗魁首,能第一个苏醒倒也没有算太出乎众人的预料。

但是仔细算算时间,从卫音抵达第九层开始,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即使和前人作为对比,也能排在前几位。

嗯,秦武王是个例外。

卫音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眸,看了看四周,轻出了一口气。

虽然在进入问心之劫后,心神下意识的被天机蒙昧,忘记有关天人之争的一切。

但是,卫音还是堪破了这问心之劫。

轻轻抚了抚手指,卫音微微一愣,轻轻摇了摇头。

差点忘了,那枚戒指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了。

扭头,看了一眼四周,在眼眸紧闭的摇光身上停驻了片刻,卫音这才发现,身侧一股气血正在逸散开来。

散道?!

王翦?!

卫音神色微变,立刻看了过去。

王翦同样双眸紧闭,眼角有泪珠滑落,但是并无气血逸散的迹象。

而散道的对象,却是卫音此前从未想到过的人,白止!

怎么会是他?!

卫音眼中有些不敢相信,刚想迈步,却骤然想起这里面的景象外界看的一清二楚。

抿了抿嘴唇,思索之际,一道轻哼之声响起,摇光也缓缓睁开了眼眸。

卫音眉头微蹙,手中隐现一根银针,作势向摇光扔了过去。

摇光虽然才苏醒,也无法动用修为,但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卫音动作,一个闪身避开银针。

而那根银针却正好有意无意的刺中了白止的手臂,一抹极细小的道纹一闪即逝。

卫音正好借着摇光闪避银针的时间,迅速踏步登上了阶梯。

而此时,一股恐怖的威压席卷过来,如苍天在上,将卫音生生压的跪伏在阶梯之上,一道声音若黄钟大吕一般响彻她的脑海之中,道心震颤。

“欲登天梯,须得心诚顺道,一步一叩首!”

卫音未做犹豫,立刻艰难的直起身子,跪在阶梯之上,虔诚叩首。

摄人的威压消散少许,但还是如同天人在上,卫音颤颤巍巍的起身,踏上阶梯,再次叩首。

而她的眼神也越发虔诚与澄澈,仿佛最虔诚的信徒。

缕缕天光在卫音的身侧盘绕,心间有天人诵经,助卫音洗涤道心,就连道宫也仿佛明亮了许多。

摇光眉头紧皱,看着卫音登临天梯,却只得辍在卫音的身后,步步登临,步步叩首。

阶梯之上,道韵天光,云蒸霞蔚,异象迭起,仿若仙境。

第三个人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眸,是那个黄裙女子。

苏念心看着在那道狭窄的天梯之上缓慢前行的两人,嘴角微勾,却是不屑的冷笑。

就连眼中都是暗含讥讽。

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并没有选择登天梯。

扭头看了一眼,不由得眉头紧蹙。

这个大笨蛋,怎么回事?!

校场之上,看到之前几乎静止的景象终于发生了变化,开始低声议论。

“那个人宗的卫音居然是第一个醒的,那她岂不是要第一个踏过第九层?!”

“不一定,这天梯不是那么好登的。

问心之劫考验向道之心的坚定,这天梯却是考验向道之心的澄澈。

此时登天梯的人都在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而向道之心越澄澈,压力却会越小。

虽然她是第一个登上去的,但是胜负之数仍然难说。”

“哦哦,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嗨,不过我秦国的白止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醒?

那个妖国的女子都醒了。”

高台之上,赢则看着白止始终静立的身影,也是不由的眉头微皱。

轻轻摇了摇头,赢则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白止,你可勿要让孤失望啊。

而此时的白止,正满脸微笑的坐在武安君府中,身边坐着姬瑶和司马未央。

冯盼竹和白仲同样满脸笑意的坐在白止的对面。

而上首,是白起还有一位面容和蔼的妇人,眼中满是欣慰与满意的看着白止身边的姬瑶与司马未央。

那是白止的奶奶,白起的结发妻子,魏澜。

一副其乐融融,阖家欢乐的模样。

“不对,魏姨呢?”

白止猛然一惊,开口询问。

那位始终一身白袍宽松,整日醉醺醺的女子此时却不见了踪迹。

“什么魏姨?止儿你在说什么啊?”

白起微笑着询问,众人都向白止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白止迅速道:

“魏姨啊,魏音,是...是.....”

白止有些愕然的愣在了原地,魏音是谁来着?

魏澜笑眯眯的开口:

“止儿,你该不会是看上了魏家的哪个姑娘了吧?

没事,你和奶奶说,既然是奶奶这边的宗族,不管是哪位,奶奶都能为你做主。”

一边的姬瑶和司马未央的目光也投注了过来,白止迅速摇头道:

“不是不是,我只是,我只是....”

司马未央轻声开口:

“没事的夫君,妾身不在意的。”

姬瑶也是迅速道:

“姐姐都不在意,妾身自然也是不在意的,只求夫君到时候勿要冷落了我和姐姐便好。”

白止眉头微皱,一手牵一个,开口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

有你们就够了,你们都是我的翅膀。

我不会.....”

“白止哥哥,你是不要我了吗?“

王弱弱楚楚可怜的从门口走了过来,明亮的眼眸中满是哀意。

王翦也从王弱弱的身边出现,牵着一位女子的手,对着白止怒目而视:

“白止,你这混蛋,早就跟我王家提亲了,现在是想吃干抹净不认账了吗?!”

白止微微一愣:

“没有......

不对,我什么时候和王家提亲了?”

王弱弱一头扎进了白止的怀中,小声的呜咽:

“白止哥哥,我也不介意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白止下意识的搂住,感觉温热做不得假。

似乎从a到d的距离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了。

这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对,都不对!

白止眉头紧皱,狠狠的摇了摇头。

肯定哪里出问题了,弱弱不可能如此的胸怀宽广。

还有,王翦什么时候和卫音在一起了?!

我不是准备直接在天.....

想到这里,白止眼前顿时一黑,再次醒来之时,已经躺在了一片红绸锦缎之中。

身前是一位身着凤冠霞帔的绝美女子。

红唇鲜艳,面若桃李,精致的脸上带着羞怯与满足的笑意。

是司马未央。

白止有些愣神,司马未央轻声开口:

“夫君,你在想什么呢?”

白止挠了挠头,开口道:

“我们,这是在哪?”

司马未央疑惑道:

“夫君,你是喜酒喝糊涂了吗?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肯定在府里啊。”

“大喜的日子?”

司马未央似是想起了什么,微笑道:

“夫君,你是想知道姬瑶妹妹和弱弱妹妹在哪吧。

她们让我先,如果夫君你不满意的话,可以先去寻她们。”

白止摇了摇头,司马未央若有所思,羞怯的瞥了一眼白止:

“夫君若是想的话,妾身可以让她们一起过来的。”

白止静静的看着,轻出了一口气。

而此时,白止的右臂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疼。

白止嘴角微勾,看了一眼自己并无任何异常的右臂,轻声道:

“不用了。”

红妆轻褪,莺啼水滑。

白止柔声提醒:

“站稳,扶好。”

.......

武安君府中,白止一身白袍,站在老人的身侧。

不远处,有孩子的身影在嬉戏哭闹。

拿出了一壶酒,打开,酒香逸散,白止轻轻抿了一口,轻声道:

“爷爷,你,喝吗?”

老人摇了摇头,笑着开口道:

“不喝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奶奶她不给我喝嘛?”

白止轻轻点了点头,一个人慢慢的喝着。

喝酒一怕喝不够,二怕喝不醉,最怕喝酒的时候不觉得自己是在喝酒。

人生苦短,愁肠苦长。

“爷爷,教我练武吧?”

老人的脸上有些疑惑:

“你如今作为我秦国相邦,太子之师,学武作甚?”

白止扭头,看向老人,微笑道:

“爷爷你当初不是在册子上说过吗?

治学,其实与习武相通。

治学一事,是要与圣贤书和圣贤道理较劲,与本心较劲,与世道与天地较劲,习武亦然。

我想看看二者是否真的有共通之处。”

老人眉头微蹙:

“册子?什么册子?”

随即面色微变,这方天地当中开裂,斑驳出片片裂纹,老人的身形也是缓缓崩塌。

白止眸子微合,不再去看身周的景色万物。

一道声音骤然在白止的耳边炸响:

“放屁!

老夫让你较劲,是让你同老夫我较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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