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达盯着天花板发呆,白炽灯晕成一团,一只飞蛾困在灯罩里不知疲倦地撞击。
“救我!救我……”
裘达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他扭过头,只看见母亲的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连医院里嘈杂的声音也没有。
他嗅了嗅,刚刚才撒的消毒水味,这说明自己并没有做梦。
裘达奋力地扭动脖子,试图用枕头拍一拍耳朵,活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
自己又开始幻听了,确切的说,是第一百三十二次。但这次和往常不一样,他隐约这样觉得。
他扭头看向窗外深邃的黑夜。是了,那声音明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一串串呢喃细语,像是一个女子在他的耳畔低语哀求,又像无数人在他周围吟唱。
声音混杂在一起,越来越大,嘈杂又宏壮。
不知不觉中,裘达的衣服被汗打湿了。
“救我……”
“烦死了!闭嘴!”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腹部和腰部灼热不堪,疼痛难忍。想要说话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汗如雨下,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裘达神色痛苦,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耳边传来母亲急切的呼唤声,无尽的黑暗中慢慢有无数的血光浮现出来,朝着他包裹过来。
是了,该结束了。
裘达迷迷糊糊中莫名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子宫里,回到了生命最开始的地方。
似做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梦。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破帐篷,从破洞撒下来的阳光有些不太友好。
“妈……”裘达迷迷糊糊,随后一激灵,坐起身来。
他呆住了,全然不顾身处的环境,掐了掐腿,又把双手抬起来细细看,不住地呢喃道:“我病好了,我病好了……”
旁边正在磨刀的汉子吓一跳。
汉子赤着上身,满脸的横肉,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
此刻放下手里的活,提着刀朝裘达走过来,脸上挂着一丝骇人的喜色。
“这狗日哩咋还活着嘿!大哥,你快来哈,刚才沙窝窝捡的货还活着哩!”
听见赤身汉子的呼喊,从旁边又过来一高个大汉,浑身肌肉虬扎,脸上挂了一条长疤,目露凶光。
高个汉子啧啧称奇,刚才在沙窝里把他刨出来的时候可是个完全的死人。
赤身汉子用刀面敲了敲裘达的脑袋,“这娃娃杀了可惜了,看着细皮嫩肉的,能卖上个好价钱。”
裘达的思绪拉了回来,头顶是帐篷,身下是块木板,木板上全是黑红的污渍和交错的刀痕。
眼前两人的装束打扮奇异,高个的男的面孔像是欧洲人,矮个的像是个人。
他们说话的口音裘达也听不大懂,只看得到凶神恶煞的矮个汉子和他手里的刀。
无论怎么看,这两个人也绝不能称之为好人。
他身边躺了一个女人,或者说像是个女人,因为看上去枯瘦干瘪,性别在她身上完全被剥夺了。
她脖子上鲜血淋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像是电影里的被吸干血的干尸。
裘达不由心惊,硬着头皮问道:“两位大……大叔,请问这是哪里。”
听到裘达的话,高个汉子面色微变,细细打量着裘达的病号服以及寸头,“你这娃娃不是北域人吧!”
裘达一个字没听懂,心里直嘀咕,“不好意思,两位大叔,你们能……能不能说中国话。”
高个汉子脸上阴晴不定,盯着裘达看了片刻,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你娃是哪里人?怎么会在这沙漠里。”
逗呢?这最近的沙漠离医院十万八千里呢。
一时半会儿裘达也摸不准对面的底细,模棱两可道:“我从南边来的。”
高个汉子脸上的疑色更深了,与赤身汉子对视了一眼,用奇怪的语言交谈起来。
“大哥,咋哩?”
“这娃娃细皮嫩肉的,而且他说话的口音和南域那边的一模一样。”
“那咋哩嘛!”
“你个憨怂,就不能用点子智慧?这细皮嫩肉的娃娃一个人怎么能走到这种地方,保不齐是南域哪个门派的哩!”
赤身大汉听了这话也严肃了起来,“大哥你是说这娃子是个修士?”
“这娃不是修士也是得修士护着着才能走到这儿,先给绑嘞,等大人回来再说。”
赤身大汉看了一眼正懵着的小娃娃,“大哥,要不给这瓜娃做了算球,一了百了。”
高个汉子抬手削了赤身汉子一掌,怒道:“你娘嘞!能不能动点子智慧,地上这货还不够你杀?赶紧给他绑了,让老三老四给我把人看好。”
“他们带几个货去拾柴火哩!”
“拾柴火去那久?这外面这些货要是丢一个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赤身汉子挠挠头,难看地笑了笑。
高个汉子也不再多停留,朝帐篷外面走去,“你快把这个货收拾一下,大人待会儿就回来嘞,搞麻利点,挑着心肝给送过去,剩下的做熟给外面那群货吃。”
赤身汉子唯唯诺诺,连连称是,送大哥出了帐门,把刀插在沙子里,又去取了一副脚镣,走到裘达身前,狞笑道:“你个娃子狗日的命是真真好,可惜了,你这细皮嫩肉的我还没杀过哩!”
大汉说完给裘达套上脚镣,在裘达的腿上捏了一把。
裘达听着两个大汉哇啦哇啦说了半天,一个字没听懂,刚才帐篷门打开的时候又瞥见外面十多米处乌泱泱一大群人,都带着脚镣,样子狼狈不堪,像是难民集中营。
他一时半会也搞不清是什么状况,估摸着暂时应该不有什么性命之攸。
大汉揪着领子把裘达揪了起来,裘达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大汉朝他屁股蹬了一脚。
他踉跄了几步站住了,鼻子微微发酸。
光着脚踩在沙子上面,热乎乎的,痒痒的。
裘达身后传来大汉的喝骂声,“走嘛!死杵着这里干嘛!”屁股又被重重踢了一脚,一个趔趄扑沙子里去了,吃了一嘴的沙子。
他忙爬起来,一路被汉子蹬着往帐篷外面的人群走去。
越靠近那乌泱泱的一群人,裘达越觉得心里有些压抑,这些人神情满是木然和迟钝,仿佛在他们头顶笼罩着让人心生绝望的烟云。
裘达所见之处都是毫无生气的面孔,他们或坐或卧,痛苦和颓丧遍布了他们的每一寸肌肤,仿佛已被这苦难收割了灵魂。
这时候,一声声鞭子抽打声和咒骂声从不远处传来,五六个奴隶背着枯枝和干草朝这边走来,每个人的脚都深深陷进沙子里,头也深深地低下去,腰被压弯得像一座拱桥,走得慢的还要被劈头盖脸的抽上一鞭子。
遍体鳞伤的奴隶放下柴火,不约而同地瘫坐在地上,仰着头大张着嘴喘气,汗水混合着血珠滴在沙子里。
两个男子刚要打,听到赤身汉子叫他俩,这才住手。
赤身汉子对着两人交代了一番。
裘达看着两人手中的鞭子,上面红殷殷的,心里恶寒。
感觉两个人贩子阴恻恻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裘达忙低下头,幸好两人并没有为难裘达,只是将他踢进人群里便去旁边的凉棚休息去了。
裘达在人群中找了块空地坐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踢了踢脚,脚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他又把脚深深地插进沙子里,感受着沙子的炙热。
自己的病真的好了。
他此刻还是有些懵,看着周围的人每一个都低着头,灰扑扑的脸上仿佛覆盖着一层死气,而唯独穿着病号服的他,脸上燃起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