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的事,一五一十全部传到了云晚意耳中。
云晚意正在寿宁宫偏殿,坐着等常景棣来。
有了前两天的铺垫,常景棣今日入宫,已经甩开了轮椅。
而且为了给沈文贺的医术造势,他今日进宫是骑马而来,并非坐轿子。
为了给百姓展示他恢复的腿,常景棣还刻意在最热闹的街上停下,给云晚意买了些糕点和小玩意儿。
百姓瞧见,果然稀奇,纷纷朝常景棣道贺:
“镇北王殿下为北荣而伤,病了一年多了,受尽折磨,如今大好,真乃天下的喜事,恭贺!”
“恭贺王爷大好!”
“可不是,王爷定是有福之人,柳暗花明,遇到了扭转乾坤的神医。”
“对了,王妃医术了得都没治好王爷,不知是哪里来的神医,竟有如此本事?”
“听说是从云州来的,我老家有个亲戚是云州人,先前他来探亲,就曾说起过这位沈神医。”
“这医术也太厉害了,不过说来说去,还是王爷福泽深厚。”
“……”
议论和夸赞的百姓中,早有常景棣安排好的人,把沈文贺的医术好一顿夸。
众口相传,常景棣人还没抵达寿宁宫,他在神医沈文贺的治疗下恢复如初的消息,已经随风传遍了整个上城。
这一出一石二鸟,为接下来的事铺好了路。
太后不在寿宁宫,常景棣更是出入自若。
进了偏屋把小玩意一股脑递给云晚意,又捡出栗子细心剥着:“里面有新鲜的糖炒栗子,还是热乎的。”
云晚意喜欢这些零嘴,也没顾着身份,享用的同时,把勤政殿的消息说了说。
糖炒栗子的确还热乎,浓郁的香味在嘴里蔓延,云晚意享受的眯起眼,道:“王爷可都安排好了?”
“嗯。”常景棣放下手中的栗子壳,拿出帕子温柔的给她擦去嘴角的微末,道:“沈文贺那边开口,太后必然震怒。”
“恼羞成怒之下,定会对沈文贺吓死手,有百姓的传言,太后投鼠忌器,不会在这节骨眼生事端。”
“张赫又在步步紧逼,太后自然会坐不住。”
云晚意满意的点点头,拿着栗子送入口中,含糊道:“就等勤政殿那边的消息了,但愿太后会直接踏入我们的圈套。”
如常景棣所料,在沈文贺一番说辞后,太后满是震怒,唬的邱嬷嬷都不敢上前求情。
还是莱公公适时上前,为难道:“太后娘娘,皇上正在用的药,正是沈神医为主斟酌,只怕砍不得。”
“再说镇北王也在用沈神医的药,若砍了对王爷不好交代啊!”
莱公公还是说的委婉了。
给常景棣不需要交代,主要是对百姓无法交差。
现在百姓都知晓病重多时的镇北王,被云州来的深意医治好了!
太后要是把人砍了,只会叫人猜疑落人话柄!
太后差点没气的背过去!
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先按下杀了沈文贺的念头:“且慢,先别杀了,送去大狱扣着。”
“等皇上醒来,再做抉择,你们剩下的人,一定要竭尽全力想法子,别辜负皇上和哀家多年对你们的栽培。”
太后心烦意乱,带着怒意回到寿宁宫。
这还远没有结束糟心!
刚回正殿,一口气都没顺下去,就看到常景棣全须全尾,缓步从外边走进来。
脱落轮椅的常景棣清风霁月,萧萧肃肃恍如山间翠松,朗朗如天上清月。
没了从前的病气缠绵,整个人精神又矜贵。
太后死死盯着他的动作,只觉得每一步,都踏在她的身上!
“给母后请安。”常景棣恍如看不出太后阴沉的神色,恭敬有礼,言语间尽是欣喜:
“母后,儿臣在沈文贺神医的调理下,已经能脱离轮椅了。”
“高兴之余,儿臣迫不及待进宫,跟您分享这个好消息。”
“的确是好消息,你能重新站起来恢复健康,是咱们北荣常氏的幸运。”太后不得不挤出几丝笑意附和。
常景棣恍如未觉,顺着她的话道:“儿臣能摆脱轮椅,全倚仗沈神医的妙方,不知他给皇上调理的如何?”
说起这个,太后连勉强的笑意都维持不住,大怒道:“沈文贺他疯魔了,胡言乱语,竟敢当众说什么皇上并非病了。”
“还说皇上该是短命之相,如此诅咒,简直可恶,镇北王,人是你引荐的,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看?”
常景棣诧异的扬头,俊逸无双的面上盈满错愕:“沈神医当真这么说?”
“哀家还能陷害不成?”太后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掀翻了茶碗,阴阳道:“若不是你引荐,他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嘶。”常景棣思索片刻,不慌不忙道:“母后,儿臣以为这沈神医并未说谎,在接受他的治疗之前,儿臣曾派人多方打探。”
“这位沈神医在成为郎中之前曾师从道家高人,后来才投身岐黄,他的确能看人面相,观人气运。”
“他身份不高却也知晓规矩,岂敢在大庭广众下对皇上行诅咒之事,肯定是冒死谏言。”
太后岂能不知真相?!
她所忌讳,是当年的事!
常景棣恍如没有察觉她的心思,继续为沈文贺说话:“您细想想,所有太医,晚意,包括沈神医都无法从皇上的脉象上看出病症,本就十分奇怪。”
“所以母后,念着皇上的龙体不能再拖下去,还是早些如他所言试一试比较好,再拖下去,皇上只会越来越危险。”
太后心乱如麻,在他这番分析下,更是慌了神。
外头的张赫,一日递三回帖子进宫,字字句句都是对皇上的衷心和担心。
皇上昏迷已经超过七日,朝中虽有六皇子坐镇,却依旧动荡。
皇上昏迷一日,危险就多一日!
太后疲惫的撑着脑袋,片刻后心中的躁动总算淡了几分。
她抬眼和常景棣四目相对,声音冰冷陌生,仿佛不是出自她的口:“镇北王,你可怨恨哀家?”
“母后抚养儿臣,儿臣岂会不顾养育之恩?”常景棣知晓太后松动,垂下眸子道。
太后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道:“你素来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也就你少让哀家操心。”
“只是,哀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当年你母妃托付哀家的事,哀家没能做到。”
“母妃去世多年,想必早已过了奈何桥。”常景棣垂下的面上一片冰冷:“她或许早就投胎了。”
“母后如今该想的,是如何帮助皇上醒来。”
看着常景棣,太后挤出了一滴眼泪:“哀家所言,就是和皇上有关,沈文贺说得没错,哀家清楚。”
“您清楚?”常景棣听到这复又抬头,眸中暗色划过:“您方才提及母妃,皇上的病难道和母妃有关?”
“母妃去世多年,不可能吧?!”
太后疲惫的抬手,吩咐邱嬷嬷把伺候的人全部引出去。
等大门关上,太后忽然呜咽了起来:“皇上本是活不到这个岁数的,他天生有缺。”
“当年他还小,哀家带他回去省亲,无意间碰到了高人,看出他情况不对。”
“哀家遍求高人化解,却得出一样的结论,哀家担惊受怕,实在是不想失去这个儿子。”
“那时候后宫局势复杂,哀家位份不是最高的,上面还有皇贵妃和皇后压着,他们各有子嗣,年纪大的已然封王。”
“明争暗夺,也就是这时候你母亲进宫了,她是帝氏之女,生的倾国倾城,性格温和为人和善。”
“几乎从进宫就得了皇上的独宠,次年生下了你,独宠也给你们母子招来了不少事端,虽有皇上护着,可暗箭难防,我想给儿子积德,暗里帮了几回。”
“因为这点情谊,帝妃和我逐渐交好,我们形成了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一致朝外对付那些个居心叵测的宫妃。”
太后的哽咽,在诉说声中逐渐停止。
许是回想起了伤心之事,太后的语调逐渐平稳,毫无感情:“这样的日子若持续倒也罢了。”
“可忽然有一日,帝妃红着眼将你抱到哀家跟前,跪下请求哀家护着你长大。”
“哀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帝妃不愿提及的只字片语中,察觉应该是和皇上还有帝氏有关。”
“帝妃不愿意告诉哀家其中事情,只承诺说,她有办法解决哀家儿子身上的缺憾,只求以此换你一生平安。”
“她是帝氏的圣女,素传会灵异之术,哀家将信将疑,为了儿子答应她的请求。”
“在一个满月夜,她将你交给哀家,抱走了哀家的儿子,再交换时已经是天亮。”
“那日后,帝妃一夜白头,身形佝偻,皮肤皱巴巴如八十老妪,宫中起了流言,传说帝妃乃是亡国的妖物。”
“没出几日,帝妃便在自己寝殿暴毙,皇上封锁消息,对外只说帝妃娘娘忽发恶疾,厚葬后下令不准再提。”
“哀家隐约间猜到,帝妃的变化是因为哀家的儿子,也就是当今皇上,她应该是用自己的命交换了!”
“起初哀家惶恐,生怕有什么问题,可随着皇上一点点长大,那点恐惧也消失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皇上还是出了问题!”
太后声音平稳,说完却是泪流满面。
不知道是为了帝妃,还是为了皇上,亦或者是为自己。
常景棣蹙眉和她相对,直觉她还有所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