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5 章 第二十章

宇宙9第二十章

这天夜里,风雨大作。就像以往一个月的任何一个夜晚一样。

杰克·斯帕罗站在窗台,俯视下方世界。远处灯塔明光依旧,太阳般闪耀,不畏惧任何自然天威,但它所光耀的城市却是软弱的,软弱且安静。他头一次见到图特加黯然失色——这座臭名昭著却又永远生机勃勃的犯罪之都。没有酒馆的嘈杂,没有妓/女的吵嚷,没有粗野的谩骂与激烈的斗殴,没有黄金与刀剑的声音。那些灯红酒绿与喧嚣熙攘归于平静,把图特加变得像拔光羽毛的孔雀一样,晦暗、笨拙且丑陋。

在严格的宵禁/令之下,城市不情不愿地入睡,建筑好似挤作一团的幼兽,身躯颤颤巍巍,在狂风暴雨里瑟瑟发/抖,显得楚楚可怜,但他能够洞悉那可怜面孔背后的放/荡。13家酒馆仍在低调营业,5家妓院关上/门悄悄开张,还有632名闭灯接客的暗娼。鱼市街的女/奴聚/集在一起,用蕉叶糊上窝棚的缝隙,在滴满雨水的泥泞地面上升起一小团火,借着光亮赶工白日里未完成的针线活,低声交流着关于战争与工作的消息。无数窃窃私/语随风而来,萦绕耳畔,窸窸窣窣,嘈杂不堪。好在他足以承受,也早已习惯。

我当初选择风,是想要风一样的自/由,杰克偶尔会想。那时他年少轻狂,希望能够像风一样,自/由地航行在辽阔无际的海洋。直到他突然明白,自/由并非选择,而是权力,于是他想起昔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今夜这个想法突然复苏,就像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去岁月赐予的风霜和泥土。他叹了一口气,暗自决定放过那些阳奉阴违悄悄违背战时宵禁的家伙。已经一个月了!他们是海盗而不是僧侣。这帮家伙白天要去附近海域巡游护航,有时甚至会遭遇生命危险,而此时的他们,不过是想痛饮朗姆酒,再找个姑娘过夜罢了。

忽然间,闪电撕/裂长空,伴随喀喇喇的一声轰鸣,把世界照成惨白。今夜的雷雨格外暴躁,杰克心想。恰如他此刻的心情。图特加的战况十分焦灼。巴布沙没有选择正面进攻图特加,这样的话他几乎毫无胜算,因此他选择了其他方法。

图特加虽大却不过是个海岛,商业固然发达,却并非丰饶之地,本地种植园大多种植经济作物,日常补给本就依赖大/陆海贸或家臣舰队。更何况此时的图特加已经聚/集了太多人?那么多人,那么多船,吃喝拉撒,船只维修,火/药炮管,刀枪剑戟,这一切几乎都要依靠外部输送。就像心脏依赖血管输送血液。

巴布沙正试图切断那些血管。里海海盗王的舰队在风暴之外游荡,海盗黑帆来去如风,袭/击往来商船,骚扰巡游战船,掠夺送来的补给。为维持图特加/群岛的加勒比海航运中心之地位,同时也为供给考虑,他不得已停止了白天的风暴,派出家臣在周边海域巡视护航,仅在夜晚让风暴再次将图特加保护起来,让大家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得益于他和家臣属下的努力,巴布沙的恶/毒战术并没有完全取得成功,但慌张的居民与生意受阻的海商却把他的每一次战果都扩张到十倍大。他们惶恐不安,他们议论纷纷,他们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怀念往昔的繁荣。有人已经开始怀念巴布沙那短暂的统/治,即使他并没有真的让他们饿过一天肚子。

就连家臣们也开始产生不满。他们不想固/守图特加,也不想日复一日提心吊胆地在海上巡曳,更不想为保护海商而损失自身,甚至丢掉性命。没有财富进账的日子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的每一天都在增加他们的焦虑。他们是海盗,海盗的天性就是劫掠,而非守护。他不可能束缚他们太久,因为他们虽然未必敢反/抗他,却也有逃跑的胆子。一个月,已经不算短了,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他们竟然很给他面子。m..m

赫克托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在等我犯错,他希望我犯错。那条该死的毒蛇!即使洞悉了这一点,但他仍为此深感焦虑,因为他不知道怎样才算是不犯错。

不论如何,局势必须得到改变。杰克暗自下定决定,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远处漆黑的深海。

闪电适时暴起,伴随着轰隆雷鸣,再次划破苍穹,好像真有一位愤怒的雷神正在云端挥洒怒火,鞭挞这黑/暗的世界。这场雷雨的暴/虐程度虽然很符合他此时的心情,却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许是我无意识的影响,也许是自然元素之间互相影响导致的结果,他心想。即使是超凡脱俗的半神,也无法完全掌握大自然的奥秘——那是真神的权能。

回卧房的路并不短,走廊里静寂漆黑,没有哪怕一盏灯。这是他的命令,既然他下令宵禁,自该以身作则。所幸他没有下令禁酒,所以在路过半瓶朗姆酒时,信手将其拎起,一边往前走,一边往嘴里灌了一口。路过书房时,他不经意地往敞开的房门内瞟了一眼……随即顿住脚步,又退了回来。

书桌与长窗之间站着一个人。

闪电再次亮起,猩红的地毯被照得惨白,来客那身鲜红斗篷的风采却丝毫无损,仍旧像血一样妖/艳。桌上的海图波涛汹涌,半空中雷云郁积,电蛇纵横。崖岸上灯塔大放光辉,照亮来客的面容。肌肤如玉,轮廓秀丽,目光却是剑一样的雪亮和锋利。杰克立即认出了这张令他印象深刻的脸,他迄今为止所有盟友里最可怕的一个,路易斯·科蒂。

“科蒂夫人。”在惊怒浮于面容之前,杰克先绽放出一个微醺的笑容,“深夜降临,有何贵干?”未等她开口,他就带着夸张的笑容欠了欠身,“请原谅我的怠慢,尊敬的使徒女士。我该停止风雨、敞开大门,把地毯从码头一路铺到门口,再找几个漂亮女/奴沿路抛洒鲜花,以这样的礼仪迎接您才对。这样过来真是太委屈您了,请恕我无礼——假如我知道您要来的话。”

“坦白来说,没有得到这些,我也很惊讶。”李/明夜淡淡说道,面无表情,平静泰然,“我就这样走进这栋房子,任何人都能像你一样用双眼见到我,只要他在我面前。但我没见到一个护卫,也没见到一个仆人,更没见到一盏亮着的灯。于是我只好默不作声地走到这里,而不是去仆人房把那些睡着的人叫起来,向他们讨要我的仪仗,这样显得太过虚荣。斯帕罗先生,你只给你/的/人开半日薪水么?”

杰克迅速确定了她目前的状态。一层似有若无的朦胧力量包裹/着她,使人难以通/过任何魔法伎俩锁定她的存在,然而……恰如她所言,那股力量并没有遮蔽她的形影。他看着她,产生一种奇妙的预感,在他的灵觉之中,那里空空如也,但他的肉/身感知明确告诉他,她就像这里的任何一件陈设一样真/实。非常奇特的力量,他心想,同时亦深感疑惑,毕竟他记得很清楚,上次见面时她绝非灭灵者。他不知道这是他永远无法/学习的魔法,来自她吃掉的第一个、同时也带给她第一次死亡的强大敌人,是那位绝地大师最精心的创作。

所谓“灭灵者”,乃是本宇宙中一类数量极稀少的智慧生物的统称,可能是人类,亦有可能是类人异族。他们的社/会特征非常明显:大部分是孤儿,从小就因种种缘故落入极其孤僻的境遇,难以与同类建立任何意义上的情感联/系。这世上确实有些人生性孤独,但这些天煞孤星之所以被称为“灭灵者”,乃是因为一个非常魔幻的缘故——他们生来就同灵之海绝缘,不受任何非物质魔法因素的影响。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体质,特殊到他们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能破除灵能者呕心沥血施展的魔法、抹杀工匠苦心孤诣制/造的圣遗物、驱赶千辛万苦从灵之海来到现世,意图兴风作浪大开杀戒的邪/恶生物。要是把他们的骨灰做成子弹,那就更加了不得,假如恶/魔比较弱,说不定会被彻底干掉。在这个灵能与魔法的世界,他们简直就像Bug,而这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需知在这宇宙,灵之海与物质宇宙互相对应,恰如一枚硬币的两面。这世上绝大部分智慧生物都受灵之海影响,换而言之,这世上绝大部分智慧生物都有些灵能魔法天赋,即使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甚至刚出生的婴儿,都是这个世界的宏伟魔法的一部分。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宇宙里的天赋者往往比其他宇宙的同阶土著修行者更为强大,他们能够使用本不属于他们的力量,偶尔还会爆种或神灵附体,使出超阶的魔法。而灭灵者否认灵之海的存在,驱逐魔法的效用,自然会将身边的正常人一并否认和驱逐。

灭灵者数量极稀少,且通常夭折于幼年,因为他们出生后不久,他们的老爸老妈亲戚朋友就会在命运的流转与魔法的流动之下,以各种合情合理的缘故,主动或被动地离开他们,婴孩缺乏照顾,自然很容易翘辫子。不过说句老实话,只要灭灵者被拥有神秘力量的组/织发现,那他们通常都会过得很不错。毕竟半神不常有,而在对付其他组/织的灵能者或驱赶觊觎现世的恶/魔之类的事务上,灭灵者说不定比半神更好用——有时只要加急快递过去一小瓶血就够了。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李/明夜虽然在诸多方面都符合本宇宙对灵能者的定义,其实却并不是灵能者——她用云杜之术隔绝自己与灵之海的联/系之后,确实无法使用学自本宇宙且未经法则化的魔法,但这显然并不妨碍她使用自身法则范围内的力量,比如用一个原力大比斗轻/松盖死敌人。她当然也不是灭灵者,她的血和骨灰无法驱逐魔法和恶/魔,那是阿斯特罗的天赋。值得一提的是,阿斯特罗也不能算灭灵者,他的破魔之血确实具备甚至超过灭灵者的效用,但二者遵循的是完全不同的原理……而且很显然,阿斯特罗和李/明夜在人际交往方面绝对没有灭灵者的困扰。

在高度怀疑杰克·斯帕罗与古天人幸存者关系匪浅,且刚把古天人文明老巢之一翻了个底朝天的情况下,李/明夜认为在与杰克见面时还是小心为上,毕竟她并不怕杰克·斯帕罗,但那古天人幸存者却是深浅未知,多少令她有些顾虑。冈恩曾劝她:“永远不要在对方选定的战场开/战。”——而灵之海正是古天人最熟悉的战场。他们本就是没有物质实体的生灵。

片刻的静默之后,杰克回答了李/明夜的问题。“我当然没有这般小气。”他说道,同时谨慎地打量着她。正常来讲,半神不怕灭灵者,但假如是半神等级的灭灵者呢?灭灵者无法修/炼灵能魔法,因此这是从未有人遇到过的问题,而他也并不想知道答/案。“既然我下令宵禁,再亮灯就不合适了,总得以身作则才对。仆人都很高兴能睡个好觉。”

“护卫呢?”

“我要护卫做什么?”杰克发出一声轻笑,“我就是这里最强的人。”

又是片刻的静默。“我把他们派出去了。”杰克妥协地说道。

“去寻找巴布沙的补给线?”

杰克耸耸肩,“您真敏锐。”

“这显而易见。”李/明夜说道。在她看来,这确实显而易见。同时这也是靳一梦的判断。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因为在同等条件下,守城一方总是比围城一方更加从容。如果巴布沙意图骚扰甚至断绝图特加的补给,那么很显然,巴布沙方面就必然不会缺乏长期的、充足的补给,因此他才能作出这样的决定。然而这怎么可能?至少杰克想破头都想不通。

需知出了图特加就是大海,广阔浩瀚,一望无际,绝美却贫瘠。作为当地领主,杰克对邻近海域的熟悉程度自然是非比寻常,外头确实有零星/岛屿,但顶多只能补充些水果淡水,想打猎都得碰运气。退一万步说,巴布沙的武/器损耗和弹/药补给从哪里来?肯定不是椰子树上掉下来的,但最近一处能购得这些补给的地区远在天边,哪怕是号称加勒比海航速女王的黑珍珠号,也得扎扎实实航行足足一个月。这其中肯定有鬼。

“你认为敌人在岛内。”李/明夜的语气平静而笃定。

杰克叹了口气:“说来真是令人伤心,背叛,再一次!但是……不错,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排除大国海军海商源源不断给巴布沙送物资这等天方夜谭的小概率事/件之外,这是非常合理,且唯一合理的推测。

正因为这个,杰克才下决定仅在夜间兴风布雨、日间派人四处巡查探访、颁发宵禁政/策。一方面以软弱被动的姿态面对巴布沙的咄咄逼人,尽可能使内鬼与敌人放松警惕,而另一方面,规律性、周期性的活动也有利于他的心腹摸清敌人的行动规律,进而排查出可疑人/士。但与此同时,他又为此深感忧虑。

杰克和巴布沙曾是朋友,甚至可以算是至交。他们毫不犹豫地出卖过彼此,然后在第二天又为对方支付酒债和嫖资。海盗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复杂。杰克深知巴布沙的精明老辣,他毫不怀疑,对方必然能猜到自己会想出“内鬼”这一解释,并且对此有恃无恐,几乎毫不掩饰。他也许巴不得他猜到,杰克心想。他用这个计策让我陷入焦虑之中,让我变得多疑暴躁,让我无法信赖任何人,让我看谁都像敌人,然后作出种种不理智的行为,犯/下一个个不该犯的错误,最后真的把所有人都变成敌人……真他/妈该死啊,赫克托!

“当领主和当船长真的很不一样,是不是?”李/明夜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杰克。此时的加勒比海海盗王/还很年轻,恐怕也就三十刚出头,他或许已经习惯于面对那些危险然而简单的敌人,比如狂风巨浪与未知的残酷异端文明,却没有成熟到能够玩一场政/治的游戏。

“是很不一样。这领主当得越久,我越体会到当初选择出海的正确。但没办法,世事哪能尽如人意?恐怕真神都不会有此奢望。”杰克耸耸肩,举起酒瓶又灌了一口,“好了,科蒂夫人,我回答了这么多问题,也该轮到你了。深夜降临,有何贵干?又为何以这种状态前来?我的困局您已经了解,希望您带来了破局的良方。”

“我这样过来,是为了确保任何人都不会从灵之海的波涛中捕捉到我的行踪。”李/明夜说道。这也确实是实话的一部分。半神想遮掩踪迹并不容易,他们在灵之海中的“存在”非常沉重,假如对方阵营拥有——实际上也确实有——一名或多名精于追踪和解读灵之海波涛的占卜者,就足以捕捉半神身后留下的异常涟漪。“我猜你已经在排查内鬼了。”

“是这样,但我也无法完全肯定,那些派出去排查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那就不要信任他们,”李/明夜说道,“你自己来解决。不同于我所认识的大部分官僚,你幸/运地拥有解决这件事的力量。只要你赢了,这个问题就将不复存在。”

“我自己来解决?”杰克不由失笑,“好,我准备好了,随时能跟赫克托来一场光荣的决战。但赫克托人呢?你带来了么?”

李/明夜叹了口气,“首先我们确认一点。”她淡淡说道,“假设你关于‘内鬼’的思路是正确的,巴布沙的补给几乎完全来自于图特加,那么你就该知道,他需要的补给,数量必定不会少。他有一整支舰队需要养活。而且他需要的补给,与你所需要的补给,大致范围是重合的。”

“我有派人排查本地商户和负责供应的人,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可疑。”杰克皱起眉。有记录却无实物,这意味着什么?当然是亏空。“我也查过我的舰队的补给,他们的物资跟记录都对得上——至少在出港时都是这样。”至于回港之后,自不必提,只要上报遇到敌人发生交战,完全可以把物资输送解释成合理损耗。

“这代/表交接在他们外出巡航时进行。”李/明夜微微一笑,这是今/晚她第一次展/露/出笑容。就像冰冷精致的玉雕忽然有了人的呼吸。“看来这一个月,你还是做了不少事儿的,斯帕罗先生。顺便问一句,你并不是一个月前就下发巡航轮班批次表,然后每天都按表执行吧?”

这个时代没有“轮班批次表”之类的概念,但杰克能够明白她的意思。“一开始是,”他说道,“当我确认负责补给供应的人没有问题之后就不是了,我会在早上下令,今天由谁负责巡航,以及具体巡逻哪些海域……”他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到希望,下意识扬起眉毛,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那么我们就又知道了一点:内鬼与巴布沙先生的舰队有即时联络措施。或许是通/过灵之海,或许是通/过……我想想,他们似乎使用一种被称为血鸦的灵界生物。”李/明夜微笑道,“每次巡航结束后,你都有查证物资损耗情况么?都是根据实物来查的?”

“当然!所有补给由我统/一发放,我就得回收没用到的物资,好下次再发出去。有人对此有/意见,他们更希望像以往一样,由他们自己买,然后从敌人身上得到补给,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再好好护航,而是会忍不住开始劫掠来图特加的商船,或是干脆以巡航的名义去其他航路劫掠……这段时间的动/乱对图特加的名声影响很大,海盗的老路行不通,我得做长期打算。”杰克语速极快,表现出极敏捷的思维。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不由激动起来,大步走进书房,拉开一个柜子,“所有发生过战事的舰队和战事记录……”他取出一叠羊皮纸,“哈!我就知道在这里。我看看,每次都有发生交战的……”他忽然沉默。漆黑的书房之中,唯有海图上方电光交错,灯塔明亮,光影勾勒出他不可置信的双眼。

李/明夜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她没有刻意感知那些羊皮纸的内容,但她能想象到斯帕罗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对于一个尚且稚/嫩的统/治者而言,这些内容或许足以击溃他。

巴布沙拥有一支庞大的舰队,因此他所需要的补给绝不会少,假如内鬼仅仅拥有一艘船,区区一艘船只的正常战斗损耗无疑很难满足他的胃口。故而内鬼必然是颇有权/势之人,掌握有由三四艘船组成的船队,又或许更多,也许暂时不足以推/翻斯帕罗的统/治,但在此时的图特加,拥有如此力量之人必然深得斯帕罗的信赖倚重。当然,李/明夜相信对方不会做得太过明显,比如他也许会适当出卖一些己方阵营其他人的情报以供巴布沙劫掠,营造出真/实的败绩;比如他可能会赢那么几场,只是打出了许多弹/药;比如他可能不会亲自输送物资,而是派遣手下出场;比如他可能在这一个月内又收/买了其他人,将其发展成了物资输送队的新成员……但杰克·斯帕罗拥有足够的智慧和犀利的眼睛,所欠缺的仅是阅历。只要给他一个正确的思路,这位年轻的领主就可以洞察真/相。

——当然,假如斯帕罗的智慧不够,那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因为李/明夜本就是怀揣答/案而来。一小时前,她正在战术终端里审阅弗兰克关于加勒比海海盗王之争的报告,这份报告里附带有可疑分/子名单。约克伯爵以他超人的眼光与丰富的阅历迅速锁定了叛/徒的范围,然后他就意识到,向年轻的杰克·斯帕罗提交这份名单需要耍上一些手段。他本想亲自完成这件事,因为他显然并不缺乏手段,然而第一座浮岛的发现打断了他的计划。考虑到斯帕罗稍微放一放应该不会死,但指望李/明夜憋住好奇心与探索欲却是绝无可能,故而弗兰克相当潇洒地离开了图特加。而斯帕罗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确实真的没有死。

——好在李/明夜也并不缺乏手段。在审阅完报告,并肯定了报告的正确性之后,她采取了相当简单粗/暴的方式。作为天人合一境界的半神,她是货真价实的绝地大师,原力·读心这一技能对她来说就跟呼吸一样容易,抵达图特加半小时后,她已经有了明确的叛逆者名单。她完全可以操控叛/徒的心灵,命他们在斯帕罗面前跪下自承叛逆,但如此直接和突兀、又如此深入地拨/弄命理,极有可能惊动敌人的灵能者,使对方提前感应到末/日将至,于是她决定启发斯帕罗自己发现答/案。这当中确实存在考验之意,可不得不说,年轻海盗王的表现其实给了她不小的惊喜……他几乎就要独自成功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窗外狂风暴雨,喧闹如沸,室内因此愈显静寂,唯有杰克粗重的呼吸。李/明夜安静地端详他。她先是从那双棕色/眼眸中看到狂/暴的怒火,不过多时,怒火平息,转而流露/出困惑与悲凉。再然后,他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放下羊皮纸,又喝了一大口朗姆酒。

李/明夜轻柔开口:“你的应对其实很正确,相信即使没有我帮忙,你发现这一点也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杰克重复了一遍,语气极其复杂。现在发现他都嫌太晚,假如再过去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你被人背叛过么?”他突兀发问。

李/明夜想了想:“很少。”

“但确实是有过吧!哈,真令人意外。”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当时是领主夫人。”李/明夜淡淡说道,“那时我的丈夫在外征战,铁匠们忙个没完,必须一天到晚铸造兵器和火器,满足战争所需。因此我大发慈悲,让那些原本不配被砍头的人都得到了干脆利落的死亡——砍头本是贵/族才能得到的特/权。其实照我说,不论是不是贵/族,背叛者都应该进刺笼,然后在我的城墙上风干才是。我本打算这样做,而不是仅仅把他们的头插在那里,但铁匠们确实忙不过来了。”

杰克的神情更复杂了。很显然,这并不是他预期的答/案。“我以为使徒会比海盗更慈悲一些。”他只能这样说道。

“确实如此,我对那些勤劳勇敢的铁匠们非常体恤。”

杰克闻言,不由噎了一下。李/明夜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背叛者的武/器从何而来?假如我追究,有些人必会承担罪责,大部分统/治者都会追究,但我反省自身,发现是法/律和法/律的执行有所疏漏。他们或对武/器用途一无所知,或有所猜测却不敢深究,最终只能屈服于无知、金钱与权力。然而这并非他们的过失,而是我的过失——我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权/利。为效率考虑,我仍然保留了这个权/利,没有将其赋予他们。他们继续忠诚地为我提/供服/务,应下了我的每一个订单,并且如期交付。我丈夫的捷报一张张传来,他们居功甚伟。”

杰克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我应当宽恕?”

李/明夜反问道:“你之所以问我,是希望我劝你宽恕么?假如你当真这样想,那你就这样做吧,毕竟这儿是你的领土。”

“不。”杰克摇摇头,“我只是……希望得到公/正的建议。”

“就连真神都无法保证公/正。”李/明夜很温和地说道,“在宽恕铁匠们之前,我砍了172颗头,并不只是意图反叛之人,还有他们的父母、妻儿,甚至岳丈。凡是知情且有从反叛中获利之主观意愿的人,根据情节轻重,我判处他们得到对应的惩罚,上至斩首,下至削爵、没收家产和驱逐。我下令斩首3岁的孩子,却放过30岁的铁匠。”她顿了顿,微微一笑,“在我看来,一个人在一桩罪行中该承担多大的责任,仅仅取决于他拥有多大的权/利。既然我没有赋予铁匠们拒绝和知情的权/利,他们就不应该承担任何责任——他们只是正常地完成了几笔生意。而贵/族家的3岁孩子完全是其父母的一部分,假如谋逆成功,这个孩子将会获得极大的好处,因此他也背负责任,其责任与父母均等。除此之外,那时我丈夫正在打仗,铁匠的用处可是比叛逆的贵/族大得多!在我做决定时,这一因素当然也纳入了考量。”

“……好吧,我会好好想想。”杰克叹了一口气。他又拎起酒瓶,送到嘴边,却发现瓶中已经没有酒了,只好失望地将其丢到一旁。“总之,多谢你的帮助,科蒂夫人。虽然我不认为我会下令斩首三岁的孩子,但还是感谢你,唔,还有那个倒霉的孩子。”

“哦,当时确实有人反/对。我的臣属认为我不该让他上断头台,而是应该私下给卫兵带句话,也有人认为下不下令都一样,考虑到其父母亲朋或被斩首或被流放,失去庇护的3岁孩童不论如何都活不久。‘何必脏了您的手呢?’他们问我,‘您的名声比他的性命宝贵得多。可以让卫兵代行刑官之职,在摔死他之前对他宣布罪行,就当作审判完/事。’”李/明夜耸耸肩,笑了一下,“看他们多贴心,又多冷酷!山民的心就像山石般坚/硬,对背叛的脏血毫无怜悯。但当时的我认为有必要进行公开审判……当时的我还年轻,拘泥一些毫无意义的世俗观念。至于名声嘛,我的名声本就糟糕透顶,反正也不指望依靠名声来借钱。”

依靠姓氏贷了一大笔款的杰克不由噎了一下,但他很快就从李/明夜那一长串追忆往昔之废话中提炼出了重点,“应该承担的责任,和能够发挥的作用?”他喃喃说道,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唔,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了……得再来一瓶朗姆酒才行。请别离开,科蒂夫人,我会专门为你拿一瓶适合女士的酒。葡萄酒如何?我需要你继续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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