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漓渊是个不折不扣的预言家,前一天刚和叶解语交代过女皇可能会有后招,后脚女皇就下旨让她去国子监旁听,大有通过这样方法找回场子的意思。
也是,你是神女我惹不起,但论辈分,你大娘还是你大娘,你还是得认,这方法虽然幼稚,可不得不说一个还要听先生话的神女,确实也不是那么有威信。
对此,叶解语表示没再怕的,毕竟是九年义务教育,接魔鬼高中锻炼,又经历了重点大学精心培养的高级学霸,上学她有什么可怂的,直到……
直到坐到了课堂,发现她的教材都是古文,还是非人类能看得懂那种,一节课下来先生说的都是人话,就是她听懂了,却没办法好好的和书本对应,这种时候她就忍不住后悔当时没有乖乖听苏靖的话,多认些字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有一个神仙伴读漓渊,他记下先生讲的内容,然后再在回府之后慢慢的继续教她。她用撒娇卖萌在苏靖那里逃过了学习,但在漓渊这里,她选择乖乖听话。
说起国子监,更让人崩溃的是,他不仅仅是要你搞理论,他还有好多她以前没大接触过的东西。就像古装电视剧一样,讲求什么君子六艺,骑马射箭,礼仪乐理,她什么都逃不掉。
唯一她还能炫耀一二的也就是那些算术题了,什么鸡兔同笼,还原问题,牛吃草,不就是小学奥数吗?还真不是事。
学业上的问题解决了之后,就是人际交往的问题了。国子监里还有几个十五六岁的皇女和列位大臣家中的女儿,看上去年纪都不大的样子,可叶解语真心觉得她们是她看不透的那种人。
国子监的势力大概分成三方,一方是七皇女和她背后的依附于梅贵君的世家子弟们,一方是九皇女和十皇女和他们背后的家族子弟,还有一些便是出身低一些的有才之士,这些人背后没有靠山,便也没有站队选择两不相帮。
而她,空降而来的她,因为有那么一个高大上的神女名头,大概可以说瞬间就自成一家了,旁人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笑脸相迎,甚至先生讲学之前还要先给她行个礼,于是,她就被敬而远之了。
又是一堂策论课,听着先生那天地君亲师的洗脑,叶解语无聊的用毛笔戳着砚台里的墨水玩,东一下,西一下的将墨色涂在烟台的内壁上,待到干了便又继续。
“漓渊,你说苏靖这几日怎么都不来看我呢?”叶解语偏着头撑着小脑袋看向漓渊压低了声音闷闷的问道。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没同他分开过,这日日守在她身边的男朋友突然消失,她这心里还真的是空落落的。
漓渊写字的手一顿,笔端的墨迹落在上好的宣纸上,晕染开了一大片,他不自觉的缩了缩手指:“苏少君是北地归朝的将军,回来以后自然要述职要处理公务,等他忙完了自然就会来找你了。”
“哦”叶解语虽是知道这道理,也只她不该在他忙正事的时候去缠他,可陷入的爱情爱情的女人啊,理智战胜不了感情。
见她仍然恹恹的小病猫一般的模样,漓渊敛眸又劝慰道:“他既然忙,那不如我帮你准备些薄礼,我们去王府拜访他,可好?”
“可以吗?”叶解语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猛的坐起了身子,也顾不得控制音量,立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夫子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神女殿下,您这可以吗是指……?”
叶解语尴尬的眨了眨眼,不过想到自己的人设不能倒,悠悠然起身,学着普通学生的模样敛袖一拜,吓得老夫子立刻让开身去:“使不得,使不得,神女殿下这不是折煞老身嘛。”
皇帝都受不住她这一拜,被天雷劈了正殿,她真怕受了这一下,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先生若说,固然有理,然我终不是此间之人,所遵循的道也与之不同,所以还请先生谅解,容我出去体察一下风土民情,可以吗?”她真想告别这种洗脑课程,她是一个成年人,有现代先进文化为她塑造的良好世界观和价值观,所以他们那一套不论是非、皇帝最大的理论,对不起,她接受不了。
“自然,殿下请便。”老夫子哪里敢不同意,人家本就是为救世而来的神女,把人家圈在这儿耽误人家的正事哪成啊。再说,神女自己都说道不同,那自然是不相为谋了,她哪能强求人家呢?
叶解语见心愿达成,又忍不住得寸进尺:“那日后的策论课……”
“神女殿下自便”
“那边多谢夫子体谅了。”叶解语向着老夫子颔首微笑,而后有些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拉一旁的漓渊。
已经耽误了这么久,她可是第一次去上门拜访,自然要好好准备礼物的,不然给婆婆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可就不好了。
送摄政王的东西不能寒酸,女皇原来给的东西里好像有一个什么珊瑚树,可以送过去。送苏靖那位兄长的东西,应该用些心,北地带回来的好皮子倒是可以送给他,也不算小气。至于苏靖,她千里送自己是不是还挺好的。
漓渊猝不及防的被叶解语握住了手腕,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可抬眼看着她的背影却又缓缓放松下来任她拉着,心头升起了一抹陌生又隐秘的欢喜。
国子监本就在皇城最热闹的地段,出门了便是东城林立的各个店铺,左拥右簇的富家公子们在其间出出入入,三两成群的闲逛着,偶尔一两声交谈轻笑,自成一派富贵清净的热闹。
“漓渊,我们把那个珊瑚树送给摄政王,把北地带回的狐狸皮送给苏靖他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熟络之后,叶解语倒是习惯了万事都和漓渊商量,苏靖不在的时候尤其。漓渊是信得过的人,是她的朋友,苏靖这般告诉她,她也如是想。
“不给柳侧君和小少君备礼吗?”
“不要!他们不配。”叶解语原本热切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柳家和钟家害了苏靖的父亲姐妹,她就算再天真也不会相信他们无辜。
漓渊不赞同的蹙了蹙眉:“这样有些失礼,怕是不太好。”虽是明白她有为苏靖出气的心思,可……到底是有些不妥啊。
“失礼就失礼,他们能奈我何。”叶解语难得的硬气,她不在意失礼于人,也不在意旁人说她什么,她就是不能让苏靖伤心,一边说着爱他一边往他的心上捅刀子。
他讨厌的人,她就陪他一起讨厌,不需要什么理由。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柳氏和他的儿子是被她厌弃,是不被上天眷顾的人。
“好,等回去,我就让素月亲自去送拜帖,待到今日的大朝会散了,我们便去拜会。”漓渊默许了她的决定,虽是任性,可却也乐于纵容她这样的性子,虽然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一点点小麻烦,但不是什么大事。
回了府里,看着满院子疯跑的奶糖,叶解语突然就知道她怎么样才能经常见到苏靖了。
“神女殿下,您请,我们王爷已经恭候多时了。”老管家躬身恭敬的引着叶解语往府里走,虽是好奇这位神女到底是怎样的模样,可却也不敢直视生怕冒犯了她。
然而叶解语关心的其实并不是这位传说中的摄政王,而且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亲亲男朋友,虽然觉得第一次见面就想拐走人家儿子不太好,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苏靖现下可在府里?”
“少君今日被女皇召见,方才才回,现下该是回了院子休息,神女可要我去将少君请过来?”
“不用不用,先让他休息吧。”和女皇斗智斗勇了大半日,他肯定累了,先让他歇歇也好。
心上没了记挂的事情,叶解语倒是有了观赏探索这座恢宏的摄政王府的兴致。
王府的占地面积很大,大到略微有一点点空旷,其实也不是空旷,而是布置过于硬朗大气,也就少了些温软的文气。
一路走来,主路上不曾栽种什么高大的花木,远远望去可以见到另一边尘土飞扬的练兵场,连廊的屋檐上没有什么五彩斑斓的画作,皆是铜铁铸就的瑞兽檐角。便是架在水面上的小桥也多是白玉石,庄严贵气,无端的给人一种压迫之感。
穿过正堂,便可见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象,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前行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一片人间软红富贵景象。
“解语”
还不等叶解语被带到摄政王面前,便见苏靖穿着朝服急匆匆的从一旁的小路快步过来。
“苏靖”
见到来人,叶解语眸光一亮,想也不想的就冲着他飞奔过去往他怀里扑。
苏靖在原地站定张开了双臂稳稳的把人接住,整个人的气息也一下子温柔了下来:“怎么过来了?”
“想你了呀。”叶解语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苏靖将下巴抵在叶解语的发顶,自然的帮她顺着微微有些乱了的发尾:“想我了让无虑来告诉我,我去见你不好吗?”
“你忙嘛,我又没什么事,今日还和先生说好了,日后的策论可以不上,这样我就有更多时间来找你了。而且,苏靖,我是女人啊,要我主动来追求你才会比较好,不是吗?”叶解语环着他的腰,笑着扬起了小脸。ぷ99.
“不是”苏靖温柔的注视着怀里白纸一般单纯的人弯了弯唇:“我不用解语追,我会自己送上门。我今日已经和陛下请了旨做你们的武术教头,日后我们就能日日见到了。”
管家听这话听得咋舌,他们家少君这是疯了?拼了十年才得了一个三品的将军位置,如今就这么白白送出去换了一个国子监的教头,亏不亏呦!
“苏靖,我好像是要去见你娘的。”叶解语突然想起了早早被她忘在脑后的正事,微微有些懊恼。
“我知道。”苏靖放开了怀里人,又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装:“我同你一起去。”
如果可以,他最不希望她踏足的就是这里,苏寒和阿兄,哪个都是他看不透防不住的老狐狸,阿兄已经将解语看做是一步棋,那苏寒呢?会不会也想要利用解语?
“苏靖,我们这算是见家长吧?那我可以直接提亲吗?会不会太冒昧?或者,我嫁给你,王爷会不会更容易同意一点?”本着早把人叼回家早安心的想法,叶解语已经在脑海里开始计划成亲事宜。
苏靖将她软乎乎的小爪爪包在掌心:“不用急,我跑不了,乖乖的在府里等我就好。至于婚事,她做不了我的主,之前说要带你去见舅舅和舅父,可最近实在是有些琐事要处理,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们就去见他们把事情定下了,可好?”
“好吧,那我把奶糖留给你,这样我来找你,或者你来找我就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了。苏靖,我习惯了原来的思维方式,所以有些事情可能想不到,如果我的行为会给你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注意的。”
这些,她原本其实没有注意到,也不知道她任性的言语行为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烦恼。直到在国子监听到了有人议论苏靖,她才真正的意识到有一个词叫做人言可畏。
那些对旁人来说无关痛痒的话却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又一根刺,他们口中的污糟事,她自然不信,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苏靖是怎样的人。可她却没办法为他申辩,因为她开口只会显得那是他们心虚的欲盖弥彰。
那就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吧,她要告诉所有人,苏靖是她爱的人,是她的宝贝,是他们惹不起更轻贱不起的人。她的一切,她也都愿意与他共享。
听着她的话,苏靖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竟然听到了盛京城里有关他的那些传言了吗?
虽然他在许多个夜里猜测过她听说那些往事的反应,可见她这般的态度时,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没有埋怨,没有轻视,她还是原本的样子,用盛满星光的眸子眷恋的注视着他,小心翼翼的用她的温柔和包容去包裹他溃烂的伤口。
是啊,平日里的苏少君清高傲气,仿佛是一把锐利的剑,可谁人知晓那些张扬意气的光华皆是在不动声色的掩饰着不为人知的自卑,而他其实是个向往结束这一切的可怜虫。
在北地的时候,他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意,甚至不敢想他们的以后,因为她是干净到近乎纯白的人儿,而他是一个满身污名的恶鬼。
他追名,他逐利,他为了逃避那些噩梦一样的回忆,为了可以不面对被痛苦扭曲了面目的兄长,远远的逃开了这里,一边想要报仇想要讨回公道,一边想要堕落的结束一切,结束这条他多苟且了十八年的生命。
他真的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他的世界里没有光,他孺慕的母亲吝啬于将她给予幼子的疼爱分一点点给他,他最尊敬的兄长一边努力的将王府的一切给他一边也在怨恨着他,那个表面上纵容宠爱他的女皇姑姑也不过是将他当成一枚棋子保她江山永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一声,你累不累,疼不疼?
他是个不被爱的人,可他遇到了一个心里都是爱的人,她那么聪明了,也那么温柔了,一步一步的慢慢靠进他,一门心思的对他好,用那些醉人的深情厚谊将他绑得紧紧的,再逃不开了,也不想逃了。
他不是不知道她与漓渊才是天定姻缘,不是不知道她与自己只是有缘无分,他也去寻过许多有名的大师为他们测算姻缘,皆是无解,可那又怎么样?
他放不了手了,从她喝醉了酒傻乎乎的抱着他的时候,他就放不了手了。
若有缘无分是他们的命,那他就逆天改命!
他们之间的万水千山,她迈出了第一步就足够了,余下的就让他平了山海奔向她吧。
“既然知道私相授受于他名声有碍,那神女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苏寒在书房等了许久都不见叶解语过来,一出门就撞见自家儿子和这位风云人物腻腻歪歪的拉着小手咬耳朵,仿佛跟在两人身后的一群人都不存在一般,也实在是……
虽然看得出来自家儿子主动得不能很主动,但她不管,都是叶解语的错,她儿子是男孩子,是会吃亏的那一方!
叶解语被这浑厚的声音吓了一跳,不仅没有松手放开苏靖,反而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将他依偎得更紧了。
不是她怂,而是苏寒真的很可怕,苏寒看上去大抵是四五十岁的年纪,长得也算得上英姿飒爽,五官硬朗而不失精致,还有几分苏靖的影子,放在现代就属于那种看了要喊一句好帅的模样。
可她的眼睛实在是吓人,仿佛是鹰的眼睛一般,亮得炫目,哪怕她只是站在那里,你都能感受到一种捕猎者身上特有的血腥味,强大且无情,和她的府邸一样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苏靖面色冷淡的上前了半步,半个身子挡在了叶解语的面前,挡住了苏寒打量她的视线:“我与她的事,无需你操心。”
苏寒对他的顶撞毫不在意,似笑非笑的看向被他护在身后的叶解语:“神女殿下就这点胆量吗?”
叶解语安抚一般的轻握了握苏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从他身后走出在他身边站定,搂紧了他的手昂起了头半点不躲闪的对上了苏寒的眼睛:“既然摄政王知晓我的来意,那再遮遮掩掩的反倒没什么意思,我同苏靖的事,想必您也早有耳闻,我心悦苏靖,很喜欢他,非他不可的那种喜欢,所以希望您能成全我们。”
苏寒不置可否:“那我若是不同意呢?”
“说实话,您同不同意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苏靖愿意就好。就算您不同意,只要他没有放开我的手。我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和他在一起。不过,您是他的母亲,我还是希望他能得到您的祝福。”
后来的许多年,叶解语始终觉得那一刻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她对着一个位极人臣杀神一般的人物放狠话还浑然不觉,殊不知那一刻她身边的两个男人都已经交换眼神开始策划如何在苏寒的手下保住她了。
再后来,见过了苏寒的可怕,她只能庆幸她遇到了苏靖,又被他深爱着,不然……
话归正题,听到叶解语这样大言不惭的话,苏寒本以为她会生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气不起来,虽然对眼前这个除了一个神女名号外一无是处总要靖儿牺牲的女人没什么好感,可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就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
她看到她那个冷心冷情的儿子放弃了他的骄傲心甘情愿的在百官面前为她屈膝,看到他为了见她守着她放弃了他最在意的将军官衔,看着他像一只护崽的孤狼一般小心翼翼的守着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神女。
而她虽是看不上叶解语这样没有一技之长全凭命运垂怜的女人,可纵然她有万般不好,却有一点是谁都比不上的,她对靖儿的心,谁都比不上。
她盼了十年,盼着靖儿能寻一个好归宿,找一个疼他爱他护他的妻主,可当今时今日他真的这样牵着一个女人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忽然又有些不愿意将他交出去了。
苏寒的目光再两人身上来回逡巡,最终长久的停留在了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苏寒无奈的叹息一声:“罢了,你们两个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