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7章仇云崖（5K)
尽武盟覆灭前四个月，某日，尽武盟主峰【聚天峰】之上。
“爹，您找我?”
幼龙陆梦惊落在殿口，走向大殿内盘腿而坐的陆天溪，这位尽武盟盟主即便坐在草席上，身影却依旧如山岳般巍峨。
在旧时的陆梦惊心中，自己的爹便是天下最强横，最伟大之存在，从记事起，陆天溪便永远波澜不惊，镇定自若，在他领导下，尽武盟便一直致力于收集天下秘武，建立一个完善的，有秩序的武林总盟，据说如今已有近半武林巨擘愿意加入，一切稳中向好，尽武盟正处最鼎盛的时期。
然而，创立了这般伟大宗派的陆天溪，此刻却是难得面露忧色。
“梦惊啊，来，坐。近日修行，可有遇见什么问题?
“一切顺利，爹。”陆梦惊坐到巨龙旁边，比常人高一倍的幼龙，和陆天溪对比起来却像是一个婴儿，“我昨日已经掌握了第十九门秘武，照此进度，不出三年，我便能修齐三十门秘武，达到盟中持武长老的水准了。”
“甚好，你天赋之卓绝，数百年来仅见，有你，尽武盟便还有希望。”
陆天溪欣慰颔首，忧色稍敛。
“爹说笑了，尽武盟如日中天，爹更当壮年，我一介小儿，何谈希望?”
“这便是我叫你来的原因。”陆天溪叹息着:
“尽武盟……或将逢灭顶之灾。”“怎会? !”
“你可知，我有一招秘武【预言家刀了】，只要有人拿气刀在旁边伤我，我便可模模糊糊预知一些未来之事。前几日，我利用此迷雾照常占卜未来事项，却见未来一片朦胧混沌，乃毁灭之景，我接连数次尝试，结果无一例外，我便知晓，半年之内，尽武盟必将遭逢一场灭顶之灾。”
“竟有这般事……”陆梦惊只觉脑中嗡嗡，一时间甚至有几分耳鸣。
陆天溪武功卓绝，乃当今江湖排行榜正道第一，一身兼有近百种秘武，内力浑厚似海，他说的话不会有错，正因如此，陆梦惊才感觉到后脑发凉，浑身颤抖。
然而陆天溪却依旧镇定，他笑了笑，平静道:“未来之事，谁都说不准，我记忆中，曾有为女子告诉我，天外有一学士曰奇异博士，曾在无数次灭亡推演中找到一次胜利可能，我尽武盟说不定亦能杀出血路，破而后立。该做的事，我们这些老东西都会全力以赴，但与此同时，我还进行了一次较为……不冷静的占卜。”
陆天溪说着，侧过身，让陆梦惊看见了一条贯穿他背部的狰狞伤疤。
“我前几日闭关强行预言，留下这伤疤同时，便也得到了一个更清晰的预言，便是关于你的，梦惊。”
陆天溪肃声道:
“从现在开始，你要放下眼前一切修行，专心修炼我门的这么几种秘武:【精分者】，【禁忌:四重存在】，【我踏马裂开】，【妈生之脑】，【鬼脑】，【狠狠切割】，以及尊古武【唱双簧】，境界越高越好，且无论日后发生何事，当你决定要做某件大事之前，便一定要将这些秘武修炼至最高境界。”
“我知道了。”陆梦惊严肃点头，随即忍不住问:“但为何?”
“我也不知，预言并非万能，相反其作用通常极为有限，我不知道这么做能否挽救尽武盟，但爹便相信你，你是我们数百年来天资最强者，只要你能活下去，尽武盟便长存于世，我等大业，也仍将有一线曙光。”
“爹，我们的大业是什么?”陆梦惊忍不住问:“【尽武盟】到底为何而存在?”
“我不可告诉你，这是预言的要求。”陆天溪道:“不过也好，真相有时亦是咒诅，你只需一心修行便可，终有一日，这预言或将带给你一线生机。”
“无论如何，你一定切记一件事……勿忘这天下，浩浩苍生。”
尽武盟覆灭当日，深夜，山内某处，崩撤卖溜符的传送下，身受重伤的陆梦惊落入一片破败泥泞中，吐出一口鲜血。
幼龙没有起身，而是蜷缩在满地泥浆中，咬紧牙关，不让血水从齿间留出。
“爹娘，姐，小师弟，小师妹，所有人……都已去了
师弟师妹烧焦的尸体，姐姐微缩如竹节虫般的干尸在陆梦惊瞳孔中荡来荡去，让他想困要抠下自己的眼珠，但他亦清楚，哪怕真的抠掉眼珠，这一切依旧会在记忆中无数次上演，他只能这般蜷缩着，等待体力的恢复，忍受脑中回响的那些怒吼和哀嚎。
锋徒，燃身宗，象形三宗……所有参与这次围剿的武林门派，都被他蚀刻进了自己的记忆中，在这深夜的泥泞地上，仇恨的火种已从他体内萌发，化作炽烈的火焰，烧灼他的心脏，从此再未停息。
“饟l们，惹子媛，饟l例，惹了愛……”
忽然间，身后响起一个声线粗狂，语调却沉稳的男声
“谁? !”
陆梦惊当即爬起身，回过头，看向身后，准备迎敌,却见来人是一位身披袈裟，头顶蓝色火烈鸟长发，脸上两大坨烟熏妆眼影，面色虔诚的兽人。
这是标准至极的星火派僧人打扮，这次围剿，星火一脉的僧人们坚守【非主流】之道，未曾参与。
“葬爱陀佛，这位施主，贫僧无意冒犯，只是见你倒在此地，想看看能否帮扶一二。”
蓝发兽人道。
“你为何会在此地?”陆梦惊精神紧绷道。“因为这里是贫僧的家。”
蓝发兽人指了指陆梦惊头顶残破的牌匾，上面写着【渡生寺】三个大字。
“此地应当只是破庙一座。”
“恰好，贫僧便也只是破人一个。”蓝发兽人笑道:“这地曾经也有些香客，后来几经变故，不少人流落四方，如今也只有贫僧一人住在这里，简单过过日子而已了。
“贫僧看施主身受重伤，精神萎靡，若是无处可去，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庙内空位很多，多你一张床也不是麻烦事”
“收留我可能会让你有很多麻烦。”
“爷就是、傲。”蓝发兽人念诵星火经文:“不知施主名讳?”
“我不能说。”
“那贫僧便斗胆给小施主起一个名字吧，贫僧名为【慈泄勃蘸】，我们【慈泄】家族如今人丁凋落，你从此便叫【www.youxs.org】……”
“我叫陆梦惊。”“好的，丢媛。”“我叫陆梦惊!”
“如何，吕暮?”
深林中，许月微、施令仪、齐仁、陶空等锋徒一同将内力传输给最中央的吕暮，眼魔用妈刀在眼前银龙头颅之中雕刻着，片刻后，吕暮啧声道:
”.…难。”
“有我们诸多人将你内力推动至巅峰，你做不到将他彻底雕琢，变作我锋徒奴仆?”许月微疑道。
“许月微，我不喜欢你和我说话的方式，我成为十绝锋是锋刃圣徒的荣幸，是刃凰的福分，你虽贵为十绝锋之首，亦还请对我使用敬语。”
吕暮不悦道:
“现在的问题并非出在内力，而是我自己的境界退步之上，转化成亡眼暴君方才二十余年，我在梦中的康复训练、脑铂金的积累亦不足够，即使你们能在资源上协助我，却无法让我的境界和技艺回到巅峰，我虽为天纵奇才，才能毅力皆远超你们，但时间终究有限，如今我雕琢之能，不过当初四成。
而这陆梦惊的脑袋……很邪门。”
“如何邪门?”许月微问:“还请吕大师为我等解惑
“他的脑子被至少三种以上的巅峰秘武强化过，无论是强度、反雕琢能力还是复杂程度都是普通秘武者十数倍，再加上其内力修为极高，强行按照我对那哥布林的路子来，我会被反噬而亡，而他也会在无意识中自尽，是双输，不仅如此，因为识海修为极强，之前封印【溯】的那套，制造【狂龙】的那套都用不了，他随时有反制机会，我认为，要么退而求其次，要么就直接将他击杀，以绝后患。”
“我们缺一个能协助诛侠楼解决正道高端势力的人手，此人最为合适，不应放过，若是其死亡，日后转世，数十年时间依旧足以养成祸患。”
许月微思索片刻:
“他是否觉醒千古记忆?”“查过了，没有。”
“那便有转圜余地，如此，吕大师，烦请你将他大脑
【尽徒】诞生数年后，山外某山林间，尽徒陆梦惊以人类躯体手握【玛利喀斯的黑剑】，冷眼俯视山下被数十名劫匪围攻的车队。
这支车队来自曾经迫害过尽武盟中人的【象形三宗】，车队内是数名宗门家眷和护卫，这条路本来算得上安全，宗内便没有派太多护卫随行，却不料一伙十多名秘武者领头的匪队刚好抵达此地，顺手就要干上一票，见此情景，陆梦惊决定静待结果，让一边将另一边杀尽后，方出手解决残党。
便是在此时，位于中央的马车被一秘武者劫匪砸开，从中跃出一位修行墨车诀的褐肤妇人，怀抱一襁褓婴孩,出车迎战，其修为便不算弱，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妇人刚刚生产，又要护住婴儿，片刻就落入下风，婴儿垂危。
见此情景，陆梦惊皱了皱眉，些许恻隐之心刚要上浮，便被内心从未熄灭的恨意烧尽，紧跟着，无法对锋徒升起恨意的烦躁绝望，和眼前的恨火交织，旋即，他便生出冲动，要将下面的一切碾作肉泥。
忽然间，一股强烈的，无法压抑的剧痛从脑中传来。又来?
近几年，陆梦惊便时常感觉到头痛，这痛楚之甚，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正当习以为常的他决定静待疼痛过去时，那痛楚不减反增，几乎让他这般坚定之龙哀嚎出声。
“啪嚓。”
而就在某个瞬间，他听见了一阵裂响，随后，他就失去了意识。而他的眼神，也在这一刻变得呆滞而清澈。
“多谢大侠相助，没有您仗义出手，我们车队近百人，定将全军覆没!”
“呜哇!呜哇!”
当陆梦惊再度恢复神智时，他看见的是眼前正不断向自己道谢的妇人，正是之前被围攻的女子，她抱着婴儿,脸上满是泥沙尘土，却没受什么伤，旁边是象形三宗车队的其余幸存者，看上去至少有大半存活，至于那一伙劫匪……此刻正散得七零八落，像是被秘武【小拳拳捶你胸口】胡乱打死一般。
【小拳拳捶你胸口】是陆梦惊所有秘武中最简单粗暴的一个。
这一刻，大量记忆涌入陆梦惊脑中，让他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在失去意识后，自己的身体依旧在一个人格的驱使下行动了起来，记忆中，那个人格思维迟钝，行事愚笨，看见下面的一片混乱时却是焦急紧张，什么都没有想，便把玛利喀斯的黑剑丢到一边，猛冲而下，和猝不及防的劫匪们战作一团。
这人格的战斗素养基本接近于0，全靠一腔热血，以及陆梦惊体内的浩瀚内力乱打一气，用最简单的【小拳拳】强行把劫匪们击杀，紧接着，便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妇人和婴孩旁边，憨厚地询问着他们的安危。
随后，就是自己重新接管身体的瞬间了。
这一切太过吊诡，陆梦惊也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见他呆滞模样，妇人担忧道:
“大侠，可是受了什么内伤?”“……没有。”
“那便好，若是连累大侠，小女实在寝食难安。”妇人长出口气，将孩子捧到陆梦惊面前，“来，墨知愁，对救命恩人道谢。”
“哇哇!”
后来的墨车门主墨知愁对着陆梦惊哇哇叫了起来，惊恐过后的脸满是笑意。
陆梦惊看着她，又想起那些被围剿者们碾成肉泥的盟中婴儿，心中恨火燃烧，无数次想抬手将一切烧尽，但最终，不知为何，他还是放下了手，转过身，以【润了润了】秘武突然消散，拿回黑剑，撤至十多里开外。
就在落地的瞬间，陆梦惊再度感觉头痛欲裂，思维凝滞，恢复时，却见自己正在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中，随手买的芽菜包子，记忆中自己狼吞虎咽，满是幸福的模样，却让他感觉到胆寒。
……怎会如此?
独自研究至深夜，明月低垂，正值黎明前最黑暗时，陆梦惊从调息中睁开眼，长出口气，终于明白了事情始末
时隔数十年，陆天溪的预言，终于应验了。
在当年复仇之前，自己已将陆天溪所嘱咐的所有秘武，修炼到了当世记载中的最高境界，这些秘武的效果，全部都和加强脑部，分出额外意识有关，正因如此，当年吕暮在为自己洗脑时，哪怕集锋徒助力，也无法将自己彻底洗脑，只能达成如今的折中结果。
而被吕暮雕刻大脑后，这数十年间，陆梦惊的大脑一直在诸多秘武的作用下尝试痊愈和反制，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正是脑中这场陆梦惊自己也不知晓的战役带来的副作用，而就在今天，这场战役终于有了结果。
吕暮的雕刻实在强横，到最后，吕暮的脑部秘武也没能将其正面击败，最终，陆梦惊脑中，被雕刻剩下的部分【废料】——被当时的吕暮舍弃的部分善意、好奇心和同理心被聚集起来，在这些秘武的掩护下成功撤出了主战场，构成了一个独立于陆梦惊主脑的【第二人格】。这个人格和陆梦惊彼此共享一切记忆，但和陆梦惊不同，他的智力水平只相当于4岁左右的人类，愚笨、呆滞、对一切事物都有好奇心，亦有陆梦惊早已不需要的，累赘般的善良。
但他有两个特点，两个让陆梦惊狂喜的特点。第一，得益于诸多秘武的作用，在切换人格的瞬间，陆梦惊的气息、内力流动细节、性格乃至声线等，除相貌外方便识别身份的事物都被改写，只要用秘武藏起黑剑,再稍作乔装，以陆梦惊的秘武造诣，哪怕是许月微站在他面前，也无法发现他的真身。
而另一个……
——这个人格，可以对【锋徒】发起攻击。
他没有继承陆梦惊的记忆，自然对锋徒没有刻骨的仇恨，但却避开了吕暮的限制，当陆梦惊切换到这个人格时，他便可以对锋徒拿起武器，完成复仇。
……是了，复仇。
就在这一刻，陆梦惊想到了这个人格的【用法】。或许我便可以利用这第二人格……
我需要一个伪装……
你就是我的伪装，我的武器，你将在我的引导下，开始修炼一门全新的，不为锋徒所知的秘武，你将以一个新的身份站在这神州大地上，成为我杀死锋徒的武器。
吕暮让我对锋徒的仇恨如隔云望崖，触不可及，而从现在开始，你就将助我跨过这仇恨的深崖……
“从现在开始……”
陆梦惊站起身，化作龙躯，抬起手中的【玛利喀斯的黑剑】，使出秘武【一叶障目】和【星际玩家】，消除了黑剑的一切外显力量，将黑剑慢慢刺入自己的身躯。
漆黑的剑身并未洞穿他的躯体，而是在他的身躯上蔓延，覆盖，渐渐地，巨大的黑剑化作了一身黑色的、斑驳的鳞片。
黑龙将剑柄隐去，转过身，在月光潭下，看见了自己漆黑的倒映。
“-你叫做【仇云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