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大朝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熬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结束了这些繁琐的礼节,不过朱常洛的事情却还没有结束,按制,今日乃是正旦,他需要入宫朝贺,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够自己进宫的机会。
远远的,便看到了梁永身着青色蟒纹窄袖袍从后宫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干内侍,朱常洛见状,拱了拱手道。
“恭贺梁公公得偿所愿,位列厂公!”
梁永一笑,还礼道。
“全赖陛下圣恩,咱家不敢贪天之功,殿下请!”
跟着前头引路的内侍,梁永稍稍紧走两步,与朱常洛隔着半个肩膀,方才压低声音道。
“殿下,人已经送进冷宫了!皇后娘娘稍有起疑,不过没有多问!”
朱常洛微微颔首,没有说话,此处乃是众目睽睽之下,也着实不好细说。
按制,朱常洛身为亲王,又是未成年的皇子,正旦应当先去两宫皇太后请安,然后再去坤宁宫请安,最后方才能够回到自己母妃的殿中请安。
可巧的是,今年仁圣皇太后陈氏高兴,索性便移驾到了慈宁宫中,和慈圣皇太后一同过年节,倒是省了朱常洛一番奔波,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在慈宁宫里他竟意外碰见了郑氏的儿子,朱常洵!
他印象中的朱常洵,是个骄横跋扈脾气大的纨绔子弟,虽然年方十岁,但是在宫中干下的恶事已然数不胜数,但是在郑氏的骄纵之下,却是都被压了下来。
但是这一次再见,却见他身上再无骄纵之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胆怯的劲儿,朱常洛抬眼看了看带着朱常洵来请安的常顺妃。
心中暗道,这后宫当中的女子,果真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他瞧得分明,那朱常洵望着常氏的目光当中,带着清清楚楚的惧怕和厌恶,但是却丝毫不敢违抗她的话……
倒是两宫皇太后,满意的很,连连夸赞常氏教导有方,素日里他们也对于朱常洵的顽劣头疼的进,这次总算是了了她们一桩心事!
因着坤宁宫被大火焚毁,所以朱常洛出了慈宁宫,便到了延禧宫。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延禧宫中等着他的,并不只有王皇后一人……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虽然早就听说,自那晚大火之后,朱翊钧便一直和王皇后同起同卧,寸步不离,但是此刻突然见到他,朱常洛心中还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去奉先殿祭祖不会这么快的……
不过既然见到了,自然是要规规矩矩的行礼。
朱翊钧不咸不淡的摆了摆手,道。
“起来吧!赐座!”
王皇后却是笑了笑,道。
“洛儿来了,许久不曾与你父皇想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本宫去替你们弄些茶点!”
说罢,起身便带着人出殿去了,只是临走,却对着朱常洛打了个眼色。
好好的,不要闹!
朱常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他看起来像是无端端惹事的人吗?
只是心中却悄悄转了起来,今天的场面着实不大寻常,皇帝和皇后同时出现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寻了个由头将王皇后支出去了,怕是有话要说吧……
“洛……洛儿!”
不料朱翊钧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差点吓得朱常洛从椅子上掉下来,这是他认识的那个皇帝吗?他可是一直觉得自己是他的耻辱来着,何曾用过这种亲昵的口气。
望着朱常洛的目光,朱翊钧亦是察觉到有些尴尬,刚刚那一声叫出口,他也是浑身不舒服,遂直接改口,道。
“想必你也清楚了,礼部现在已经在准备你的冠婚之礼,朕打算在二月行冠礼,九月行大婚!然后……”
朱翊钧的声音顿了顿,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然后在明岁将你册为太子!”
殿内是长久的沉默,即便是以朱常洛的心性,也未曾料到,朱翊钧竟将话说的这么直白,所谓帝王心术,最忌让别人揣摩清楚自己的心思,但是如今朱翊钧竟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是试探还是……
不过毋庸朱常洛猜测朱翊钧的意思,他稍稍一顿,便又继续开口道。
“不过朕虽有如此打算,可如今尚有一年的时间,何况大明虽从未有废太子之例,但你若以为如此便得安心,那便错了!你既为太子,朕便要问你一句,如今之大明,依你来看,如何?”
这算是考校吗?
朱常洛眉头一皱,答得好便给太子之位,答不好就会被废?
将这些念头缓缓甩出去,朱常洛沉吟片刻,抬起头缓缓道。
“内忧外患!”
四个字话音刚落,朱常洛便感到一阵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差点让他坐不住,但是他却咬紧牙关,紧紧的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直到他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对面的气势方才陡然而收,朱翊钧冷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那你便说说,是怎么个内忧外患法?内忧在何处?外患又在何处?”
只是朱常洛坐在下手,又隔着冕旒,自是看不清楚朱翊钧眼中陡然闪过的夹杂着惊讶和忧虑的复杂神色。
若是换了其他人的话,怕是会说歌舞升平,四海平安这样的话吧!
能在自己如此压力之下坚持下来,或许,自己以前真的是看错了人吧……
朱常洛却是整了整言语,缓缓说道。
“内忧者,于朝堂,为百官阁臣!于国家,乃法理伦废!于小民,则民风不复!”
朱翊钧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之色,不过转瞬即逝,缓缓靠在榻上,淡淡的道。
“朕以为你会说,内忧在朕横征暴敛,屡征矿税!倒不知,你竟将那帮一直在帮你的大臣当成内忧,却不知,这算恩将仇报?”
朱常洛此刻亦是渐渐镇静下来,摇了摇头道。
“矿税于朝堂之上,虽为祸端,可实为无奈之策!常洛非不识大体之辈,自然晓得并非父皇横征暴敛,而那群臣,亦非不知此祸不在陛下,不过掩耳盗铃,装作不知罢了!”
此话一出,倒是让朱翊钧来了兴趣,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从前让自己无比讨厌的儿子,半晌才道。
“那便说说,是怎个无奈之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