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上狡盗
唐,在本朝本代,是个很有份量的姓。
京城唐氏,那是皇上都要忌惮三分的。
不过呢,宗族大了,人杂了,其他姓唐的人就没那么风光了。譬如旭北道锦城太守的唐氏……嗯,也就十七八个子弟作官、十六七位小姐受诰命而已吧。
在小地方来说,已经是拔尖儿的名门。
唐太守自幼受名门风范熏陶,举手投足都别有风度,都当爷爷的人了,还胡须黝黑,衣裳楚楚,皮色之好更稳稳压过那位睡觉都惦着做保养的离城太守。
于是有人传说,蝶老板可不是谢大公子的禁脔。蝶老板后头另外有人!谢大公子与蝶老板相处,都落落大方,完全是名士公子与顶尖优伶正常唱酬的风范,并非被底私情。蝶老板后头自有大佬罩着,那就是锦城的唐太守!就连那位统领锦城**地痞混混们的**老爷子——南宫大爷,原来跟蝶老板找过几次碴,后来被唐太守教训了之后,改为捧蝶老板、护蝶老板了。这不就等于过了明路了?当中关谢云剑什么事儿?
名门长者,就是不愧名门长者!若谢云剑这么明着捧、明着护,得被他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的老子活活打死。换了唐太守传出这**韵事?啥事儿都没有。人家甚至还羡慕他老人家。
有了这位爷爷在上头作榜样,唐家长孙公子,唐静轩,也是年轻一辈的头挑文士了,竟与谢云剑齐名。
好吧,也许他相貌气韵不如谢云剑……也算得上爱好修饰了!论学识才华,似乎也不能跟云剑比……但也算得上博雅清新了!重要的是,他出身比谢家还要更“世代贵胄”,根基比唐家还深厚,这就够给他拉分了!哪怕他在武学上完全不能跟谢云剑比……唉,他阁下唯一的运动,除了下雪天扶着丫头走到廊下看梅花,大概就是天气很好时候乘着轿舟车马,到外头游玩,都不用自己走的,回来时还非常辛苦而憔悴的样子,对别人感叹:感受到古人“死便埋我”的落拓心情了!
这么着,这位唐长孙公子,有一天,放了条小舟,在河上游玩。
唐长孙公子的游玩,一向不会太远,但带的东西必须齐全!
他出去玩,需要坐一坐对吧?万一外头坐具不合适呢?于是就要带椅子。万一公子不但坐、还要躺呢?于是还要带躺椅。万一公子雅兴大发,不想坐自己带的,想坐石头草茵,可那些又太硬太凉了呢?于是还要带垫子。万一上头太阳照呢?于是还要带遮阳伞。万一风吹呢?于是还要带斗篷。万一没风吹呢?还要带扇子。万一热了冷了……
一串万一下来,厚薄长短替换衣服件数什么的不用往多了说,手指头脚趾头全掰完就差不多了吧。毛巾不算在内。
还有公子要饮茶。外头未必有好茶。从茶叶、到水啊、炊具啊、滤具啊、冲具啊……曾经有仆妇看到了感叹,咱们公子喝口茶水,怎么比咱们女人生个孩子还费家伙!
这只是最简单的饮茶需要而已。必须考虑到公子还要写字、作画、抚琴,什么什么的……
他出行一趟,哪怕只是城门口那段小河打个转,带的东西可也真不少。
而且唐长孙用的都是好东西。剔彩描金、名器古玩,应接不睱。他要用什么东西,也会立刻让下人翻出来给他,不顾忌什么避人耳目——君子坦荡荡!有什么好避的?
结果就是有人盯上了他。根据周胥吏的意见,必然是一个盗贼团伙,有勇有谋,长期踏点踩盘,对唐长孙盯得久了,找到机会,唐长孙走到一个稍偏僻的地方,他们就迎上前,满面堆笑:“哟!唐兄好雅兴!有缘相聚!来来,兄弟们有好茶,正是上次说的,唐兄来品评品评如何?”
唐长孙不认得他们,但他们都穿了挺华贵的衣袍,看着俨然也是有头有脸的,而且跟唐长孙多熟的样子。唐长孙还以为自己记性不好,正拱手周旋、一边苦想自己是哪儿认识了他们,他们已经一哄而上,一个架着唐长孙,另几个说帮唐长孙带些合用的东西,把他那条船洗劫了。这时已贼形毕露!而唐长孙已落在他们手里,下人们开始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投鼠忌器,都不敢反抗。竟被他们一抢而空。他们把唐长孙往唐家下人们手里一抛,道声“聒噪”——
所谓“聒噪”,原义为吵闹。后来有些客气人,到人家家里作客,完了也说声“聒噪”,意思是“我吵扰了你,不好意思”。是客气话。后来地方上泼皮们借此为俏皮话,讹了人、抢了人,末了还道声“聒噪”,并拱拱手,这才摇摇摆摆去了。留下主人吹胡子瞪眼、啼笑皆非。
当下这伙强盗们干完活、告了辞,一哄而散。唐家下人本想追,可是唐长孙身上的外袍也被剥走了——那也是好东西,能卖好多钱的!
强盗们只贪钱,都没怜惜唐长孙细皮嫩肉的,被扒了外衣,风一吹,着了凉,如何得了?唐家下人们也顾不上追强盗了,连忙找衣服给唐长孙披,免得长孙公子着凉生病,他们照顾不周的罪名,可比遭劫失了财物更重!
衣箱有两只,被强盗们提走了一只,另一只不知哪儿去了。下人们先脱自己的衣服给唐长孙披。但唐长孙皮肉实在细嫩,挨着他们的劣等衣料,就作痒难受。于是下人们不但忙着给他找合适的衣服、还要找舒缓皮肤的膏药,那一番乱啊!哪里还能再追强盗?
后来周胥吏与衙门里的公人们来勘察,只好苦笑。唐太守动问:“咦!不去追贼人,发笑则甚?”
周胥吏回禀:“太守明鉴,这帮强盗是谋定而后动,一击远遁。我猜他们早跑远啦!还到哪里追去?”
唐太守大怒:“照着这么说,流寇都不用追访了不成?这还是太平盛世哪!养着你们何用。还不去追!”
于是发下海捕公文,严比穷追,到底无用。周胥吏都办不成的,指望外头人也难了。唐太守沉下气,外松内紧,此事终究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