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离开了武安城后,仅凭自己,难以护好岁岁,于是迫于无奈,只得妥协。
可如今,岁岁显露出了自己的不凡之处。
岁岁能控制碧叶金丝桃,让碧叶金丝桃乖乖听话,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对岁岁自身也没有什么妨碍。
在如今芜洲金丹期修者开宗立派,元婴期修者隐世不出的背景下,有了二品灵植相护,岁岁便也算是有了自保之力,姜明晏也可稍稍放心一些。
况且,即使他们依旧隐忍退让,可是武安城这里还是有姜家人在步步紧逼。
姜儒恪今日虽未宣之于口,但是他望着岁岁阴毒的眼神依旧令姜明晏心生警惕。
灵根破碎后的种种遭遇,已经让姜明晏将姜家人的真面目看得分明。
他不知晓姜儒恪心底到底打着什么算盘,可姜明晏从不小看姜家人,也不会低估姜儒恪的阴狠毒辣。
他不敢拿岁岁的安危去赌。
选择留在武安城,便是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姜家人手里。
哪怕他护着岁岁躲过了姜儒恪这一次的算计,可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天长日久,他总会有疏懈的时候。
姜明晏心中天平不知不觉中有了倾向。
他垂眸看了眼怀中呼呼大睡的小胖崽,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
他如今养着自己年幼懵懂的幼弟,却是早早就体会到了养儿之感。
他只是养着岁岁养了不满半月,便已是满心忧虑,担心他饿了、渴了,怕他着凉,怕他受伤……
想来阿爹阿娘也是如此吧……
姜明晏心中情绪翻涌,他怀中的小家伙却是无声无息中坠入了奇异梦境。
小家伙睁着圆眼睛,疑惑的‘啊呜?’一声。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兄长尚有些瘦弱却足够温暖可靠的怀里睡去,可一睁眼,脚下悬空,眼前是一片漆黑。
小家伙试探性地探脚踩了踩,空荡荡的,这种毫无支撑的感觉令崽小心脏直颤。
但他确实是悬浮在空中,很稳当,而且小家伙心里已经有些懵懂地意识到了,只要他不想,就绝对不会突然坠下去。
“哥哥……”确定了自己不会突然摔下去变成一滩崽崽,小家伙嘴巴一瘪,咿咿呜呜唤着自家兄长。
哥哥,你在哪里呀?
岁岁找不到你了。
这片空间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只小幼崽要哭了,为了不让幼崽掉金豆豆,也怕被家长打上门来,空间涌动着,相当识趣地撤去部分黑暗,微弱的莹光凝聚,照亮最中央的一小方天地。
小家伙被亮起来的莹光吸引了注意力,圆眼睛眨巴眨巴,两条小胖胳膊晃晃悠悠,就又往上飘了飘。
他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小胖脚丫还跟着蹬啊蹬,就像小狗刨水一样,笨拙又可爱地往前飘去。
不一会儿,小家伙就飘进了那方莹光温和的空间。
他好奇地探头探脑,但还没等他将整个空间的每一寸都一一打量过,一道清灵的青光就引起了小家伙的注意。
那是一颗圆滚滚、胖乎乎的种子。
它静静浮在空中,俏皮的柔和青光萦绕其上,轻盈游动着,透着一股生机盎然且活泼可爱的灵动劲儿。
没有看到时不曾有什么感觉,可当这胖种子真正映入眼帘,小家伙心中就泛起一股奇异的亲近。
那似乎不单单是一颗种子,祂是如此的熟悉,小胖崽甚至能将上面的每一处纹路一一道来。
祂是什么?
小家伙懵懵懂懂地顺着心中涌动的渴望,伸出小胖手将圆胖胖的种子揽进怀里。
天地旋转,小家伙似醒非醒中仿佛看到无数破碎片段。
天地初开,混沌迷蒙,五道灵光一闪而过,如璀璨流星,只留下神秘渺茫的传说。
小家伙沉沉睡去。
当意识再次清醒,小家伙看到了那颗他十分亲近喜爱的种子。
祂在默默地发芽,伸茎,长叶。
似乎只是短短一瞬,也仿佛已经过去了无数时光,祂成为一棵枝叶葱茏的圆润小树,叶色青碧,枝干舒展,似一朵蓬松绿云,绒绒的极为幼小可爱。
小家伙好奇凑近,无意识地看向其中一片碧色如玉的叶子。
那碧玉般的圆叶上印着一个小小的、栩栩如生的图案。
金光萦绕花叶,碧意凝于枝头,无声中芳华明艳,风骨天成。
正是碧叶金丝桃。
小家伙高兴的‘哇呀’一声,伸爪就要去够:“桃桃!”
但他还没碰到那片印着碧叶金丝桃的圆叶,便身体一沉,不知陷进哪里去了。
小家伙这一次不似之前,可以随意活动。
他如同被什么柔软却沉重的东西重重压住,一动不能动,只能僵硬地躺在一张软绵绵的毛毯上。
身前,是一个巨大的光幕,那上面有光影闪动,映射出昏暗环境和晃动人影。
小胖崽睁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光幕。
“哥哥?”
光幕里,暴雨如注,昏暗迷蒙。
熟悉又陌生的小院院门大开,衣衫尽湿的兄长立在雨中,面无表情。
小胖崽忍不住急切地“啊啊”着,想让兄长快点回到屋子里。
屋门还开着呢,岁岁看到了,哥哥你快进去啊。
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唤,平日里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的兄长依旧淋在雨中,神色冷硬,凤眸中含着深深的恨意。
小胖崽声音渐弱,他意识到了光幕里的兄长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
他柔软的额发蔫巴巴地耷拉下来,看着兄长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突然,他摸了下腕间灰扑扑的镯子。
小胖崽认出来了,那是敛了光华的兰秋楹镯。
兄长要拿什么?
很快,小胖崽就知道了。
一柄乌黑长剑被兄长握在手中。
——渊肃剑。
小胖崽看着兄长手持渊肃剑,一步一步走出小院。
暴雨迷蒙,平日里姜府中来来往往的仆从都躲在屋子里躲懒,侍卫们也打着瞌睡,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竟真的就这么让兄长闯进了正院。
小胖崽看到了正院里那些姜家人脸上惊愕而嘲讽的神色,看到了兄长眼中充溢着的愤恨杀意。
他看着兄长被人重重踢倒在地,被人恶意羞辱,被侍卫拖出正院……姜家人笑着,高高在上地点评着,嘴巴张张合合,每一个字句都分外刺耳。
阿爹阿娘成了他们口中懦弱、无能、可笑的代表。
天穹似破了一个大洞,无尽的雨水倾泻而下,浸染着姜府每一寸土地,无声滋养着罪恶与仇恨。
小院喧哗,兄长被姜府仆从推搡着踉跄走进,他跌倒在滂沱雨水中。高大仆从将乌黑的渊肃剑随意一扔,那柄曾被细心擦拭的长剑就废铜烂铁一般沉入院中积水里。
姜府仆从们冷嘲着离开了。
小院里没有那棵灿灿盛放的桃树,光秃秃的,被雨水淹没,泥土混杂,一片狼藉。
兄长仰面躺在污水中,沉默、死寂。
若不是当雨水落入眼中时,他还会轻轻地眨一下眼睛,小胖崽险些就要以为那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小胖崽在光幕前,大滴大滴的泪水接连不断,可是他无法动弹,只能发出无助的哀哀悲鸣。
哥哥……
小胖崽恨不得冲进光幕里,冲到兄长身边,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他,岁岁会一直陪在兄长身旁的……
“岁岁?醒醒……”
身体似乎被人摇晃着,小胖崽从悲伤中抽出一分心神,迷迷糊糊扭头看去。
然后,失重感袭来。
小胖崽在兄长怀中睁开一双含着泪水大眼睛。
“呀?”他愣愣地望着自家兄长的俊脸,发出一个软软的小奶音。
“做噩梦了?”姜明晏又心疼又好笑地看着小幼崽蕴满泪水的乌亮圆眼睛和红通通的小鼻尖,摸了摸那一头毛蓬蓬的软发:“怎么哭得这么凶?”
“那些都是假的,哥哥在岁岁旁边呢,不会让那些坏东西欺负岁岁的。”
“哥哥……”小幼崽小声喊着,乌润眼眸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兄长。
梦中种种让小幼崽眼泪汹涌流淌的景象在无形的力量之下化作青烟残影消逝,只余下一张沉默冷硬的面容。
小幼崽仰着圆脑袋认真盯着自家兄长。
浓眉深目,直鼻薄唇,极为俊美锋利,哪怕如今只着中衣,乌发也有些凌乱,可依旧不掩其丰神秀异的风骨神采。
一样,也不一样。
模糊中残留在脑海中的那张面容的眼眸更加死寂,眉峰更为凌厉,像是一柄经过无数风雨烈焰淬炼的冷剑,棱角嶙峋,温情尽散。
——那不是他的兄长。
他的兄长会露出柔软笑意,会将他举高高,会迁就着他,会说软软的叠字。
眼前之人才是他的兄长,是他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兄长。
可是,为什么明明已经记不清细节了,明明已经知晓那不是他的兄长,他还是忍不住去心疼呢?
“岁岁梦到什么了?”见小家伙还是只呆呆地望着自己,小声唤了一句后便不说话了,姜明晏轻轻晃晃怀中软软的一团,温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