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
常安睡醒之后发现周勀已经不在了,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但旁边枕头上明显一个浅浅的凹痕,而她自己也只占了小半张床的地方,旁边一片空位,伸手摸过去,还能摸到一点余温,这些迹象全都在向她陈述一个事实:他们昨晚又睡在了一起。
常安再度把头埋进被子里,深深喘了一口气,很复杂的心情,无法描述,但隐约可以感受到一点畏惧感,她觉得似乎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她控制不了,甚至不知如何去控制。
常安换了身衣服下楼,客厅没有人,书房里似乎有讲电话的声音传出来。
“徐南,帮我查一下半山工作室的背景……对,就是元玺近期刚合作的一间建筑设计公司……好,有资料了第一时间发给我,另外通知星河的人下午去公司开会……对,一点半左右,会议内容我一会儿发你邮箱……没有,最近我没见过星星,你直接跟她联系吧,发会议通知也行……”
周勀讲完电话,拿着手机转身,一眼便看到了门口站的常安。
彼此都愣了愣,最后还是周勀先开口:“起了?”
常安:“嗯,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
周勀:“没有,打个电话跟徐南交代点事。”
常安:“那你下午要去公司?”
周勀:“嗯,有些紧急事情需要处理。”
常安“噢”了一声,也没再多问。
午饭是王阿姨过来做的,见周勀在家便乐呵呵地烧了一桌子菜,常安吃得一向不多,总觉得有些夸张。
吃完之后王阿姨在厨房洗碗,常安进去拿水喝。
“常小姐,难得见先生周末在家陪你啊,你们俩最近这是……?”
真是八卦又多话,常安讪讪笑了笑,没回答,拿了一瓶水走出去。
王阿姨满手泡沫,站水池前面有些尴尬,缓了一会儿神才低头重新做事,但心里终究已经不痛快了。
“神气什么,结婚一年多了也就这两天在家,到现在也没个孩子…”
常安拿水去了客厅。
周勀已经换好衣服了,大概是周末,临时加班,所以并没有穿很正式的西装,只是一件纯灰色圆领毛衣,里面翻了一个衬衣领子出来,衬衣也是很干净的颜色,所以衬得整个人疏朗明俊。
周勀发现常安在看他,笑了笑,“怎么了?”
常安立马收回目光,“没什么,你晚上过来吃饭吗?”
周勀:“过来?”
常安:“……”
周勀:“难道不该说‘回来’”
常安无语,“你需要这么跟我咬文嚼字?”话虽这么讲,她也故意弱化自己刚才说的那个字眼,但“过来”和“回来”常安心里清楚,两者之间是有本质区别的,而大抵在她心里,长河只是她一个人的容身之处,对于周勀而言,这里更像偶尔借住或者停歇的小港而已。
她骨子里的脆弱敏感,外加缺失信任,当头一棒打得周勀苦笑不已,但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说服自己去原谅,毕竟两人当初是以最糟糕的关系开始,现在不过短短几天而已,难道还能奢望短短几天常安就转性?
算了……
周勀改而一笑,“下午的会可能开得有点久,所以晚上未必回来吃饭,你不用等我。”
常安应了声,也没再多问。
“那我上楼换衣服了,走前你帮我把门关好。”
周勀一愣,“你换衣服去哪儿?”
常安:“去趟工作室,编辑说有新稿跟我谈。”
周勀:“什么时候?”
常安:“两点左右吧!”
周勀又看了眼腕表,“那我送你过去。”
常安:“不用了,我工作室在世纪广场,跟你公司不顺路,我打车就行了。”
周勀却不听,直接拿了电脑,“就这么定吧,你上楼换衣服,我去车里等你。”
常安:“……”
常安换好衣服出门,周勀已经把车开到门口,她自己打开车门坐上去,周勀扫了眼,她今天居然破天荒地穿了件羽绒服,奶白色短款,下面是浅蓝紧身牛仔裤,再配一双运动鞋,围了条橘黄色围巾,不施粉黛,一脸干净,看得周勀心口刺了刺。
“怎么穿这样?”
常安发憷,低头看了眼,“有问题?”
周勀咳了声,转过脸去发动车子。
“没问题,就是看着像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
路上积雪已经化了一些,加上主干道上都有扫雪车帮忙,所以基本已经不影响交通。
常安一直拿着手机聊>周勀不时瞄她两眼,最后忍不住问:“跟谁聊呢?”
“我编辑!”
“你编辑是男是女?”
“男的。”
“……”
之后沉默了一段,周勀又问:“多大年纪了?”
常安一时还没明白意思,“什么?”
“我问你编辑,多大年纪了?”
“好像二十五六岁吧,不过具体不清楚,之前一直带我的那个编辑离职了,这个是新来的,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跟他见面。”
后半段路周勀没再说话,常安也只低头看手机,很快到了世纪广场。
常安打了声招呼下车。
周勀看着她的背影,白色羽绒服,橘色围巾,下面牛仔裤将她两条腿包得又长又直,怎么看都像还在学校里念书的学生。
心里突然有些不爽,他落下车窗。
“常安!”
已经快要跨上台阶的常安回头,愣了下,“还有事么?”
“你这边几点结束?”
“不知道,但应该挺快的,怎么了?”
“那你完了去我公司等,晚上一起吃饭。”
“……”
常安莫名其妙,他下午不是要开会么?但广场上人来人往,常安也不想在这多说,“到时再看吧。”敷衍了事,背了包进了大楼。
下午会议准时,因是周末时间,所以参会人员都是泸旸湖项目的核心主力。
周勀这边几个相关部门的中高层,外加徐南。
周歆那边三个团队设计师,常佳卉只是周歆助理,所以没有临时通知她过来。
最后也就大约七八个人,关在顶楼总经理办公室对面的会议间,内容主要是泸旸湖项目的定案。
差不多三点左右会议中场休息。
周勀回办公室透气,刚掏出烟,有人敲门。
“进来!”
结果进来的却是周歆,慢悠悠走到周勀面前,直接撅着屁股坐到他面前的办公桌上。
“怎么,压力很大?”
周勀舔了下齿根回答:“还行!”
“装!”
“……”
“你以为我不知道,尚林苑那一闹,项目回款吃紧,这边泸旸湖地块月底就要开始拍卖,如果你拿不下来另算,一旦拿下来,往后两到三年之内都是如履薄冰。”
周勀笑了一声:“对我公司情况了如指掌!”
周歆:“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跟我开玩笑?我问你,一定要做这个项目?”
周勀咬着烟点上,“当然,不然这大半年我费这个劲做什么?”
周歆:“那你这么拼又是为了什么?”
周勀默默埋了一口气,这几年上面新政不断,房企已经快要进入瓶颈期,周勀一向有危机感,且公司到这规模也需要进行新一轮战略升级。
“荣邦需要进军商业地产领域,而泸旸湖项目将是最好的一块敲门砖。”
这话不假,一旦把泸旸湖项目做漂亮,荣邦便可顺利拓展商业领域,无论是资金到人脉,或者是经验,泸旸湖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周歆知道他的野心,也明白他的选择。
“如果放两个月前你的计划万无一失,可是尚林苑那件事影响太大了,前几天褚峰刚跟我透露,他说最近贷款很难批,上面可能会有新的政策出台,一旦银行方面出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周勀坐那吐着烟笑了声:“考虑过了啊,大不了一败涂地,这几年全当白拼!”
“哥!”周歆真是又急又气,可是椅子上的那个男人似乎毫无影响。
转念一想也对,他外表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但是周歆清楚,他从涉足房地产开始到现在的规模,哪一步不是踩着刀口走?
房企不似其他行业,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你考虑或者衡量,市场瞬息万变,政策瞬息万变,若慢慢来一步步看,或许荣邦到不了今天。
周勀是个天生的赌徒,从小的生长环境历练了他的意志和克制力,但骨子里的反骨与不安分又让他敢于尝试和冒险,正是因为这些特质让他能够在一次次浪潮中抓住机遇,不断向前。
周勀只花了七八年时间就将荣邦发展成国内前十的房企,这里面或许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但也离不开他的眼光和魄力。
周歆苦笑,“算了,你的野心其实远比我大,我知道我根本劝不住你。”
周勀咬着烟也笑了笑:“知道就行,所以当务之急是你需要帮我把好方案这一关,另外跟你提个醒,别私下和褚峰走得太近,他对你目的不单纯。”
周歆这听完突然勾唇压着身过去,“怎么,你这是吃醋还是关心我?”
周勀哼气,“吃醋谈不上,只是跟你提个醒,这人背后水太深,当然,听不听随你!”这态度简直冷得不能再冷,激得周歆撇嘴,“真是…哥你很没良心,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家人。”
周勀:“……”
这时周勀放桌上的手机滴了一声,上面系统跳出来一条>周歆当时正坐他办公桌上,所以眼尖一下就看到了,甚至把手机抢过去看了眼。
“啧啧…小娇妻的信息。”
周勀立即把手机抢了过去,推了周歆一把,“下去!”
“干嘛,我又没看微信内容,你急成这样!”
周勀继续凉着面孔,“再过五分钟开会,你先去会议室!”这赶人的架势甚是明显,周歆撇着嘴从他办公桌上跳下去,几步走到门口,突然又回头:“哦忘了跟你说件事,方如珊成立了一间建筑设计公司,还从星河挖走了几个客户和两名设计师主干,哥,你这老情人能耐啊,拿着你的分手费跟你作对,麻烦你以后惹风流债的时候擦亮眼睛,别踩了一坨屎还往家里带,自己觉得香是不是?”
周歆从小嘴巴刻薄,这话说得周勀几乎没有反击之力。
人走后周勀把思路也理了理。
他下午来公司已经从徐南那里收到了资料,方如珊新成立的公司就是那间半山工作室,业务内容几乎和星河一样,只是这个行业一向论资排辈,一家新成立的建筑公司还成不了气候,照理星河不必放在眼里,但方如珊也是有手段,短短两个月居然就已经站稳脚跟,甚至和元玺签了战略合同。
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一旦半山搭上了元玺这条船,往后的路会好走许多,这点周勀也相信方如珊有这本事,就凭昨天在商场看到她和何兆熊的儿子何宾在一起,想来已经找好另一根高枝了。
只是人各有志,周勀也没兴趣去多打听她和何宾的事。
他重新拿过手机,解锁屏幕,果然是常安的微信,打开,只有简单一句话:“抱歉,编辑说晚上一起吃饭,我就不去你公司了。”
周勀看完脸色顿沉,不是说新来的编辑么?不是说之前也不认识么?
他立即在这条信息上回复:“在哪里吃晚饭?需要我过去接你吗?”
很快常安又来了信息:“不用,具体哪家餐厅还没定,所以你开完会直接走就行了,我自己可以打车回长河。”
周勀看了更加不爽,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轻浮?第一次见面就要约吃晚饭?于是又回了条微信过去,问:“定下餐厅之后把地址发给我,如果我这边结束得早可以过去接你。”
但是这条信息发过去之后似乎石沉大海,周勀等了好几分钟再也没有回应。
徐南过来敲门:“周总,大伙儿休息得差不多了,会议继续?”
周勀看了眼始终没动静的手机,眼底阴着,“好,再给我两分钟!”结果两分钟过去,常安那边依旧毫无反应。
下半场会议气压更低,各种争论和分歧,各种矛盾和辩驳。一个项目就像一场战役,从外围环境到公司内部,每一个环节都不能放松,而这次泸旸湖项目还是特例,投资大,影响面广,加上还有ZF参与,周勀的压力可想而知,除此之外尚林苑毒地皮的事还有后续影响,导致原本资金宽裕的荣邦在拿下泸旸湖项目之后会有些吃紧,如此一来各环节就更加必须谨慎了,因为一旦哪个环节出现问题,或者资金跟不上,荣邦就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这些情况大家都清楚,周勀更清楚,正因为清楚,他才必须独自顶着压力在前面作指引。
差不多六点左右会议终于结束,几个公司高管约着星河的人一起吃饭,周歆也去,所以过来敲周勀办公室的门。
“老曹约火锅,一起去?”
周勀手里捏着手机,看了眼腕表,“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怎么,现在连跟下属吃顿饭的空间都没有?”周歆这话自然有所指。
周勀刺了一眼,“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还有一些工作没处理完,况且我并不喜欢吃火锅,所以你们去吧,吃完明天要开始闭关工作了!”
周歆听了忍不住翻白眼,“行吧,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
周勀这边也没再多言,再度打开手机看了眼,但微信还是一直没有亮,猛抬头,发现周歆还在盯着他看。
“怎么,还有事?”
周歆冷笑一声,“你在等她的>周勀:“什么?”
周歆:“行了,别装了,你下半场会议一直心神不宁,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她虽然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但对于有些事来说有天生的敏锐度和细致感,加之她的工作属性,成天需要画建筑图纸,一瓦一梁都必须算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看不出周勀的心思。
周勀没理,只是把手机重新锁屏。
周歆耸耸肩,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算啦,既然晚饭你不吃,我先走了,你好好在这加班!”说完转身出去,还很“友好”地给周勀关了门,只是关门之后屋内屋外显然两种情形。屋内周勀把手机扔回桌上,满脸乌云阴沉,而屋外周歆靠在隔墙上,眼睛发酸,她低头狠狠抽了一口气。
落差感实在太强了,从前周勀对她多纵容,嘴上虽然不饶,但其实纵容得很,就差去天上为她摘星星月亮,可是现在呢?现在除了工作之外,好像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烦。
到底是不一样了,周歆前天其实也跟着他在M市,晚上约了当地的几个要员吃饭,结果吃到一半常安来了微信,虽然周歆不清楚内容,但周勀直接拿了手机出了包厢,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出去打电话了,可是很快又见他回来,直接拎了大衣和电脑就跟各位打招呼说要回去。
那时已经很晚了,外面还下着雪,一桌子人都劝他别折腾了,因为按计划也是要在M市再住一晚隔天再走的,但是周勀去意坚定,就那么撂下一大桌子人连夜回了云凌。
那会儿周歆就在旁边看着他的表情,担忧,焦虑,还有一丝慌忙。
当时周歆只想到了一个词语——归心似箭!可是这得有多讽刺啊,以往流连花丛声名在外的周少,居然也有急着连夜赶回去见太太的一天。
周歆突然抬手盖了下眼睛,没出息,她又不缺男人!
很快对面会议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包括徐南,就剩下周勀独自一人还在加班。
他确实手里还有事没做完,也不急着走了,索性留下来处理,一旦工作起来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转眼天色全暗,周勀看了眼电脑下方的时间,居然已经过八点。
常安那边还是毫无音讯,难道已经先回去了?
周勀用手指蹭了下额头,最终还是拿过手机拨了号码,很长一段嘟嘟声,大概隔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但那头还没人开口讲话,首先冲入耳膜的却是吵吵嚷嚷的人声。
常安根本没回去。
周勀脸色已经不明,结果那边直接来了句:“喂,哪位?”
哪位?
周勀连带着眉峰竖起来,“是我,还在外面吃饭?”
这下那边应该是听出他声音了,笑了笑:“嗯,还在外面!”
“喝酒了?”
“没,没喝!”
“一个人?”
“不是啊,还有另外几个同事。”常安声音听上去还算清醒,只是笑音间听上去有些飘飘然,敢情这顿晚饭吃得很好啊,她心情大爽?
周勀咬了下牙根问:“在哪?”
“什么?”
“餐厅在哪儿?”
常安那边似乎想了想,却反问:“你打我电话有事吗?”
周勀这下更火大。
“我问你餐厅在哪?我现在过来接你!”
“不用,这边还没完呢,完了我可以打车回去!”
“听不懂我的话?”声音凉得渗人,常安似乎也听出来了,那边顿了一会儿。
“我路痴,真的不知道这是哪里。”
“那就发定位,我现在就开车过去!”
“……”
常安总算还听点话,半分钟后定位发了过来,地址显示在城北。
下午她约了与编辑见面的地方是世纪广场,市中心,一会儿功夫居然跑去城北吃饭,挺能赶啊。
周勀驾车过去,路上车速很快,只花了二十分钟就赶到了城北,把车停在定位显示的餐厅门口,给常安发了条微信,告知已经到了,在路边等。
常安回了一个OK的手势表情,也是懒得可以,多打一个字能死?
周勀心里极度不爽,干脆下车,掏了根烟点上,可是刚吸两口,餐厅门被推开,出来一群男男女女,从装束打扮来看应该都挺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而常安也在里面,白色羽绒服,橘色围巾此时在夜色中显得很是亮眼。
周勀正要走过去,突然有个男孩从后面追上常安。
“小安,我开车送你吧。”
常安自然拒绝:“不用了!”
可旁边一女孩起哄,“你就让他送吧,他都盯了你一晚上了,给个机会,人明显想追你!”
常安自然不习惯这样的调侃,“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啊,你看他今天整晚眼里只有你,考虑考虑呗,亮哥人不错的,人靓心暖,也算有车有房,交往一下说不定你们能成,那明年我们就能喝喜酒了是不是?”女孩一通乱侃,周围其余人也跟着起哄。
常安最不擅长这种人堆里喧哗的环境,也不知如何解释或者抵御,只能当听不见,闷头往前走,结果一抬头便看到了数米之外披着一身寒风还叼着烟头的周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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