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少年不曾温柔以待

曲艺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妙,绝不承认。

“主子误会了。”

温月容幽幽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又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眼道:“这次是本座的失误。”

曲艺惊恐,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好不欢实。

他家主子会认错?太阳大打西边出来了吧?

果然,下一句话让曲艺有苦难言。

“但是你的方案不适合本座,自去法门闭门思过吧!”

曲艺欲哭无泪,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没好果子吃。

法门,这是要他回炉重造吗?

“主子……”曲艺哭唧唧。

“或者你想以死谢罪?”温月容冷言冷语,显然不是开玩笑的。

“……”

要不要这么狠?

曲艺委屈巴巴,可又不敢多说什么,领命退下了。

他就知道,主子心情不顺了肯定会拿他们开刀。

曲艺离去前叮嘱曲明一定要万分小心,主子现在脾气不好,最好不要惹他。

但温月容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帮凶。

曲明一脸生无可恋,忐忑的伺候着主子,生怕那里不对就是打道回府,和曲艺一样,回法门重造。

温月容养着病,深深体会到了一点,那就是在对手还没有倒下的时候,自己千万不要倒下。

不然,结果就是,哥舒贺拉着宓银枝东游西晃,逛遍了东瑜大街小巷,而他却只能苦逼的躺床上数星星,还要时不时的接受来自二人的秀逗,有事没事儿一捧狗粮(宓银枝对黄离小蜗牛的说法),真的够了!

这些日子,温月容越发的抑郁了,话也不爱说了,好似回到了失忆前的温月容,清冷淡漠。

“主子,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温月容没回他这无聊的问题,却想起了在山洞里宓银枝问他的话。

她说“温月容,你杀过生吗?”

那时,他本可以理直气壮的回答没有的,可是他却沉默了。

为什么说不出来呢?是以前的记忆在作怪吧!

“本座以前杀过人?”

曲明眼神微闪,看来记忆是在恢复了。

突然有点怅然若失,现在的主子还挺好的,虽然傲娇喜欢折腾人,但活得好歹像个人,而不是行尸走肉。

若是恢复记忆,那会不会又变成以前那样,除了岐黄之术,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曲明思绪回来,见温月容还看着他,这才想起他问的问题。

“杀过。”

“说来听听。”

温月容嘴唇微抿,脸庞紧绷,不知想到了什么。

曲明犹豫了一下,将往事道来。

温月容能成为百陆医圣也是有原因的,不仅仅是靠他的执着和痴迷,还有成百上千的人命堆砌起他今天的成就。

温月容生来无心,便也无情。无情之人生在皇宫最是恰到不过。

奈何越是无情的人,在有情之人的感化下,就越是重情。

有人生来无心,可在这充满七情六欲的人世间,又怎能做到一世无情呢?

温月容小时是懂爱,知道父皇母后疼他爱他,奈何爱他之人在他成长中都一个个离去。

丞相说,他们是生病死了。

小小的温月容想,等他成了神医,就没人会生病死了。

可事实上,当他学会了医正的所有技艺的时候,还是没能救回相继离去的大哥二哥,那年,他才八岁!

他们说,他是灾星,他一出生就害死了父母兄弟。

孩子的心里,又能承受多少打击呢,即使是那时的温月容,也不由走偏路。

为了习得更好的医术,他开始自己研究病理,自己配药……

御医说,父皇是肺痨而亡。

所以,他就集结了天下肺痨之人,将他拿来做实验,给他们吃各种不确定的药,其中不乏吃完药后就毒发生亡的,也不乏有吃完药后神志不清的,但功夫不负有心,踩在一百多条认命的基础上,他终于研制出了治疗肺痨的药,为此在东瑜小有名气。

那时的他,也不过九岁。

朝臣都说,他是个冷血的恶魔,可他不以为意。

皇室本来兴旺,可在他出生之后全都相继离去。

后来,皇室里,只剩下温文殊和他了。

朝臣无不请命,让他自缢,给皇室留个人脉。

三品以上的大臣在正午门下,跪了三天三夜,求温月容自缢。

但温月容却不想死,即使看到一个个的亲人因为他而离去,他除了愧疚悲伤,但就是不想死去,上天让他此生如此痛苦,难道就不能让他活得久一点吗?

温月容绝望问苍天。

可苍天并没有回他。

在大臣们一个个倒下的时候,他说:“我既克死了他们,就该代他们活着,文殊,绝对不是是下一个。”那年,小小的少年,衣着华丽,却满目沧桑,眼泪无声的划过他洁白的面庞。

丞相爷心酸不已,这可是他亲自带大的学生呀!不过稚童,却要遭此逼迫,于心何忍?

后来,以丞相为首的一众官员再次妥协。

皇室无人,温月容掌权,丞相爷辅政。

不过十岁少年,走上朝堂却是睥睨天下之态。

……

即便如此,温文殊也未能幸免于难。

那年秋天,温文殊突发恶疾,三岁稚子,奄奄一息的歪在温月容怀里。

“皇爷爷,救我。”

温文殊启蒙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皇爷爷,他的生活里,好似就只有皇爷爷一人。

皇爷爷陪他玩,皇爷爷教他念书,皇爷爷喂他吃完……

在生死面前,他最眷恋的依旧是皇爷爷,即使,他的皇爷爷也只是个小小少年郎。

他也不知道,是他的皇爷爷的命格,将他害成这样。

温文殊害的是梅毒,那种只有留恋花街柳巷才会患上的传染病。

可温文殊小小年纪为什么为的这种病?温月容将一切过错归结于服侍的太监宫女身上。

那日,皇城里血流成河,服侍在温文殊身边的七十二位宫女,三十位太监,还有他们去的过花街柳巷,姑娘恩客,悉数被腰斩,其中不乏有皇宫大臣家的逆子。

曾有胆大的人去目睹了那次行刑,说起那天的场景,简直是噩梦连连。

腰斩的痛苦在于,当身体被斩下的时候,头脑是有意识的,他们能看到自己的身子流干了血,痛苦中死去。

最可怕的不是被行刑的人,而是施刑的人——温月容。

那日,他便是那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在痛苦中死去,神色淡然的离去。

可又有谁知道,那日回去的玉撵上,他的脸都白了,还忍不住干呕。

毕竟只是个孩子,哪能真的像杀人的恶魔一样面不改色,装的罢了。

回去后,温月容便开始研究治疗梅毒的药,他拿温文殊血给那些尝尝光顾的青楼的人喝,让他们也患病,然后用他们做药人,制药过程长达半年之久。

温文殊日渐消瘦,脸上也黯淡了不少,梅毒在这个三岁的稚子身上留下了一个个病灶。

温文殊刚开始还会哭,后来即使再痛也没有哭,每次温月容来了,还会摸他的脸反过来安慰他。

也唯有在那个时候,温月容才会安心。

即使他不苟言笑,性情冷淡,温文殊也不怕他,因为他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而且还很爱他疼他。

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温月容终于制出了梅毒的药,但为了拿药,枉害的是三百多条人命。除此之外,还有一百多人同样患病,却没有足够的药医治。

因为这药都见效甚微,而且需大剂量服用天下的药材都被温月容充了国库。

温文殊服药半年才勉强恢复了些。

待温文殊能够下地走路,高兴地想要和温月容分享这个喜悦的时候,温月容消失了。

啥也没带走,啥也没留下的走了。

温文殊看着空荡荡的宫殿,哭的泣不成声。

后来,丞相爷拥温文殊称帝,狼子野心的摄政王却暗中害死了三朝元老,自封摄政王把控了政权。

后来又穿出了当世神医的消息。

温文殊丝毫不怀疑这人就是温月容,温文殊虽小,但无父无母的情况下,已经懂的了很多事。

温文殊多次求着年轻气盛的摄政王去帮忙找人,都遭到拒绝,两人的隔阂便这样生成了。

离开的温月容依旧痴迷于岐黄,每日夜的游荡于各路病人中。

那时他才也曾住过泥房,也曾吃过隔夜饭,也曾浑身染血,那时的他,是个没有洁癖的正常人。

直到温月容十三岁那年,遇上了大洪,瘟疫泛行,身在其中的温月容也没能幸免于难。

他每日每夜的发热,可又粮食短缺,连饭都没得吃。

那日,他实在是太饿了,饿到看见一个馒头就忍不住去抢,最后遭到一群壮汉的围堵。

他们将他打了一顿,又当着他的面将馒头分着吃了。

他们看他长得标志,就心起歹念。

温月容永远都无法忘记他们那恶心的嘴脸,最后关头,要不是法门长老赶来,他不知会不会死在那!

曲艺曲明便是在那时认识的,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天真浪漫的年纪,总是想要和温月容亲近,可总是遭到他的冷眼与漠视。

长老将他带回了法门。

法门是法学子弟聚集地,信仰以严法立世。

门中大多是孤儿老人。

苏明玉也是在那时候认识温月容。

他们同在这场大洪受难,被法门所救,苏明玉的亲人在这次山洪中都葬身了,她本一心求死的,但在看到温月容的时候,她又想活了。

温月容也是在这学了武功,在这变得更加的冷漠,更加不近人情。

老长老去时后,温月容接手了法门,在荣登长老位的第二天便走了。

曲艺曲明和他一起长大,死活都要等着他一起走,温月容倒是无所谓,任由他们跟着。

曲艺沉稳,曲明跳脱,有两人跟着,温月容虽然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至少能感觉到点人气。

苏明玉也想跟着走,奈何温月容对女人向来无感,觉得又女人在就是麻烦。苏明玉虽然懂事,温月容也不想她跟着。

但苏明玉也是个犟的,温月容不让她跟他们一起,那她就在后面默默的跟着,翻山越岭,趟河过桥,将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最后还是曲艺看不下去了,求温月容带上他。

“你既可怜他,那便收了吧!”

温月容的冷漠不是一夕一间形成的,离开皇宫后,他当真成了无心之人,又怎会为了不相干的人松口。

曲艺知道温月容的意思,要是带上她,她就算是她的人了。

曲艺对终身大事并无太大的感触,当即就同意了,苏明玉也如愿的跟着他们。

后来想想,不经后悔。苏明玉喜欢的是温月容,他却以这样的方式将她留下,顶着他内人的名头,看着她在温月容身边转来转去。

可时间久了,他们都将这话给忘了。现在想想,或许是温月容同情苏明玉,也想留下她吧。

奈何拉不下脸面,也只能随便给她扯了个身份。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他是叫曲艺将她留下,而不是他自己。

要说温月容无情,可他做的事儿却到处透露出有情。

这也是为何,几人都这么忠心耿耿的跟着他的原因。

他们去了一个又一个州道,见了各种奇难杂症,温月容很执着,必须要将他们的病治好才愿走。

甚至为了治病而不择手段……

最后,他们来到了天刑村,认识了宓银枝,然后又分别,在十年后再次相遇。

这一路走来,温月容因为无心,所以坚持。

温月容听着曲明的讲述,眼里似有什么在波动,有波涛在汹涌。

“没想到本座以前竟如此坎坷。”

温月容说话声很轻,轻到曲明以为这个人要乘风而去。

这样痛苦的回忆,不知道会更好,他知道,将这些事儿说出来,宛如是将温月容的伤疤再次掀开,还在上面撒着盐,更加的狠,更加的痛。

失忆的温月容就像个纯洁的孩子,曲明想,要是温月容没有那些经历,长大后的温月容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呢?

曲明很担心,温月容会不会受不了自己的过去,变得更加冷漠抑郁。

但显然,曲明想多了。

温月容只是呆滞了一瞬,撑着身子起床,走到了窗边,望着窗外的阳光,槐树枝调皮的越过阳光想窗内伸着。

“主子?”

“早知道就不问了,还真不是让人开心的事。”

“以前也就宓银枝让人头痛了一点,现在……”

“又加了个温文殊。”

“本座记得温文殊手术那天,叫皇爷爷……那模样,还在真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羔羊,难怪,难怪重华会欺负他……”

曲明站在身后听着温月容絮絮叨叨,又微风拂过,卷起他的发丝,裸露的面庞有细微的绒毛,在日光下调皮的跳动。

岁月静好说的便是温月容这样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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