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章 脑子,给我转到死为止!

“这就是我潜心打磨多年的发明,【伸缩自如的手】。”

矮人衰仔略显拘谨地说:“乔瑟夫先生,请您提点意见。”

乔瑟夫打量着眼前的装置。

铁架上挂着一只壮硕的金属义肢,它的臂围与自己大腿相仿,由一节一节的金属短圆柱组成,内里有空间。短柱间是一条条弯曲可拉伸的高强度铁丝,从色泽和强度来看,显然是高超铜铁拉拔技术的产物。

“您看,这装置可以自由拉伸和收缩。”

衰仔用肩扛着金属义肢从墙上取下,将右臂套进去,拧动义肢手腕上的一个旋转阀。整个金属手上忽然出现一圈闪光,恍若某种重现于世的宝物。

矮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讲道:“这个是为了看起来帅气,加了水晶灯的结构。”

“我们维护站的环道也安装了晶构灯路,不仅更加美观,也兼具实用指示效果。”乔瑟夫也说。

衰仔脸上放松了许多。

他左手拉动右臂上的一个拉杆,金属义肢顿时朝前延伸出,只是延伸越远,衰仔越吃力。他不得不用左手辅助,身体用力后仰,就像是在操控一根被海怪咬钩的鱼竿。

“您看,这就是义肢拉伸,可以达到8米!很远的地方都能摸到……呼呼,就是目前重量还有点小问题,需要双手辅助。”

他满头大汗地将手臂摇回来。

旁边的莉亚冷笑:“两只手换一只金属义肢?如果没有两只手,看来就完全无法使用这东西了。”

矮人工匠讪讪说:“现阶段看起来是有点蠢,不过发明肯定一开始都有各种问题。不可能一下子就发明出像【磁力探针】这样的装置,这种简单又毫无任何多余设计的发明,肯定也是经历了很多次的删改和反复打磨的,对吧?”

“抱歉,【磁力探针】从设计到完成三个月里一气呵成。”莉亚毫不留情。

“……”

衰仔看乔瑟夫的眼神先是吃惊,接着是失落,然后是浓浓羡慕,最后变成了一种强自镇定的苦涩:“乔瑟夫先生果然是天才型发明家,我这样的庸才当然是比不上。”

为缓解尴尬,乔瑟夫表示:“我觉得,这个伸缩义肢很有前景。”

他心说我是个屁的天才,只是被卡脖子和胸口卡烦了,再加上想要在莉亚面前表现一下。

“真的吗?”

矮人工匠眼里希望重燃:“您觉得应该怎么改进?或者可以往什么方向去走?”

乔瑟夫一时间僵住。

他只是客气两句,对方竟然当了真。

乔瑟夫装作沉思。

旁边的莉亚看向他。

矮人也是满怀期待。

沉默变得从未如此般的沉重。

这回换乔瑟夫满头大汗。

他最终憋出一句话:“【魔井】的勘查需要多样化的装备和道具,那边环境恶劣而危险,如果能根据实际需要进行改进,【伸缩自如的手】是可能派上用场的。”

虽然乔瑟夫觉得,这只需要两只手才能使用的手臂,本身怕是用起来有些困难。

但希望是最好的推进剂。

他自己对此深有体会。

至少给这位矮人工匠一些信心。

“【魔井】勘查?”衰仔露出惊喜的神色:“这真的可能吗?那种最前沿的研究领域,我的【伸缩自如的手】还不成熟,如果用在那边,发生故障什么的……就不太好吧?”

矮小工匠看向自己制造的那只金属粗臂,他缓缓活动十指,金属指节发出咔咔的咬合声。

“金属义肢的伸缩,固定承载……”

旁边的莉亚却拧起眉喃喃自语。

她忽然兴奋。

“对啊,对啊!”

“这东西可以用于【魔井】!”

“它的劣势是重量和不够灵活,这都没有问题,如果能将它长度进一步拉长,就能探入魔井深处,然后抓取和触碰下面的山壁。”莉亚又是一把精准地抓住衰仔的领口:“能做到吗?”

“……应该可以,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抓我的领子?”矮人抗议。

“抱歉,这是左手自己的意思。看起来它对你很有意见。”

莉亚右手拍打了左手两下,义肢这才不甘地松开。

“那的确需要调整一下……”衰仔理了理领口,这时候也终于认可了顾客的反馈。

他看了一眼乔瑟夫,也说:“不过莉亚小姐,作为与【魔井】打过交道的研究员,你也认为这装置能应用在【魔井】吗?”

“我觉得可行。”

女吸血鬼此时恢复了冷静,她以清晰的极快语速讲道:“义肢手臂可以是作为延长的探测杆,前端可以固定【磁力探针】,利用磁元素作为探测的大范围延伸……”

她转过头,用那双涣散的眼睛望向乔瑟夫:“你是早就想到这一步了吗?”

乔瑟夫说:“只是突发奇想……”

“你是怕说出来,伤我自尊心吗?”

莉亚不信,她急切地说:“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前方【魔井】勘测需要和时间赛跑,如果能早一点做出这样的装置,就能少一些人牺牲。我需要你发挥才能,很多人都需要你发挥自己的天赋!”

“……”

乔瑟夫有苦难言。

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他只是走了一次狗屎运,然后恢复到了普通人的程度?

旁边的矮人工匠也说:“对啊对啊,乔瑟夫先生,之前听说您只是挂职研究员,但回归了维护站的工作。我们研究院的很多人都很吃惊,而且非常遗憾……”

“您的才华一定要展现出来啊!您可是一己之力制作出了几乎完美的【磁力探针】,将【磁力学】的威力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过去很多人都对磁力学不屑一顾,认为不过是金属冶炼的一个偏僻分支。因为您的关系,现在已经有很多学者都投身于这个领域!您在改变所有人的认知。”

乔瑟夫头皮发麻。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事实上,他自从做出了【磁力探针】,飞舟环道的总负责人法海就给予了他特殊的便利。让他根据自己的情况,决定是否留在维护站,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参与最新研究,但考虑到天才不应该被束缚太紧,法海完全尊重他的个人意愿。

《沙城邸报》《奔日报》等纸报派出的采风员,对乔瑟夫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和个人访谈。

为了应对这些人,乔瑟夫找到一个办法,装深沉和沉默。

这样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说话,只说一些简单的回复。

然后外界评价他。

——双面天才,生活中的谦卑学徒,创造上的疯狂大师!

不会评价就不要评价!

乔瑟夫从那时候就意识到一件事。

大伙儿根本不管你是什么人,他们认为你是天才,那你就是天才。

乔瑟夫能做的就是尽量低调生活。

倒也不是他不喜欢被称赞和崇拜。

问题是,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天才,完全是莉亚这位幸运女神给自己带来的好运。

万一大众再让自己搞一个【磁力探针】出来,那就真的是完了蛋了。

所以现在这样最好。

他继续在77号维护站当一个普通的维修员。至少在那边,大伙儿对乔瑟夫还算是正常。飞舟环道远离地面的大众,对他反而是一个居住的好地方。

……

半年后,【磁力探针】和【伸缩自如的手】达成了应用结合。

莉亚和衰仔的大力推动下,使徒菲勒斯、传奇先知黑锻将这一构想变成了现实。

【磁力探针】、【伸缩自如的手】与【法术箱庭】的组合在魔井的勘查中正式被配备,并大获成功,使徒菲勒斯和先知黑锻特地拜访了维护站的乔瑟夫。

白骨之王菲勒斯眼里冒着幽幽绿火,白色掌骨用力握住乔瑟夫的手:“你的天才想法促成了一件关键性的装置诞生。我代替所有魔井的勘查者和研究者,向你表示诚挚的感谢和由衷敬意。”

“你解决了困扰我们几年的关键难题,让魔井勘探建立了安全标准,大大减少了人员伤亡,非常感谢!”

乔瑟夫含糊说:“都是大家的功劳,主要是莉亚和衰仔,我只是随口一说。”

“不要太谦虚。”

白骨使徒嘎嘎笑着说:“我听法海说起过你,说你是一个随性的天才,不能用常理判断和约束你的创造力。现在看来,真是比想象中还要神奇,你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另一位天才发明家,部落战棋和斗兽场的发明者【木轲】。”

乔瑟夫被夸得心里发虚。

木轲创造了尧族文明流传至今的游戏【部落战棋】,还是早期奇观【斗兽场】的创始者之一,历来被认为是尧族天赋型发明家的标杆,名留【尧族人民纪念碑】的传奇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是?

我配吗?

他心里郁闷。

情况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真的啥也没做,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可就是没人信。

尧神大人,这是您给予我的考验吗?

乔瑟夫心里默默祈祷。

我知道错了,尧神大人,我之前犯下了傲慢之罪,不该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成就会不断增加……求您宽恕我吧,不要让我继续被捧杀了。

身着铜甲的先知黑锻一脸漆黑,面盔中有一双散发出红光的水晶眼球。

它直勾勾看着乔瑟夫:“过去我一直认为,世界上不存在所谓的天才,每一个人的成就都是长期积累的最后蜕变,就连木轲我也认为是这样……不过这对你似乎是不适用的。”

“我查过你的经历,你当过运动员,当过舞者和歌者,然后是飞舟环道上的维修员。你根本不了解磁力学,但你却能在几个月里打造出了【磁力探针】。或许真的有人天生就拥有这种才能,只是我无法体会到这种天赋。”

“不仅如此,你还将它扩展到了【魔井】的勘查体系中,能应用于几乎一切危险环境。【磁力探针】足以当得起【元素时代】最重要的发明之一。”

乔瑟夫心里只觉得害怕,总感觉这种情况不太妙,他赶紧摆手:“您过誉了,探针是整个77号维护站大家一同帮忙的成果。”

“开创性的思路是引导新技术实现的关键。”

黑锻讲道:”这次我们将磁力探针作用于魔井,另一边在【法术箱庭】中用磁元素同步对魔井内壁还原,安全而直观地获得魔井的主体微观结构。所以我们才能根据小型魔井,以尧族的技术复刻出一模一样的【元素魔井】。”

“我们这次来拜访,一来是感谢你提出的解决方案,这的确破开了阻挠我们多年的迷雾,二来也是向你请教并征求建议。”

这位高大而黝黑的先知专注地注视着眼前人:“关于更进一步的探测,你觉得应该怎样进行?是趁热打铁尝试大型魔井,打造更大规模的探测装置,还是先专注于提高魔井还原的精度,对【元素魔井】进行优化?”

“……”

不是,你们才是专家,你们问我?

乔瑟夫咬牙说:“黑锻先生,我不知道你们的情况,我也无法给出任何建议。我只关心,我的妻子莉亚能否安全地工作,安全地回家。”

黑锻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遗憾和担忧。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请放心,采取磁力探针为主的磁力探测方式后,不用再让研究员进入魔井下的危险区域了……你的妻子也不会有事。”

这个答复也让乔瑟夫放下心来。

他松了口气,笑着说:“我其实没有什么天赋和才能,我对发明创造没有兴趣,要说起来,比起制作点什么,不论运动员、伴舞还是维护站的工作更让我觉得更快乐轻松一点。”

“我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为自己能成为飞舟驾驶员,我明明只是想找一份受欢迎的高薪工作而已。好在遇见了我妻子,她让我得以重新活了过来。”

黑锻和菲勒斯对视了一眼,仿佛达成共识。

白骨之王菲勒斯说:“那么得罪了,乔瑟夫。”

说罢,它和黑锻两人一左一右制服了乔瑟夫,将一玻璃管药水倒入他嘴里。

然后乔瑟夫迅速失去了意识。

……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明亮的地方。

这里天空悬挂着四个太阳,每一个太阳都在散发出暖意和光亮,并不会让人觉得炙热或者刺目。不远处有一片高大的玫瑰花圃,有些模糊的身影在里面辛勤劳作,那些人头顶都有一个橘红色的小太阳。

乔瑟夫站在一座宏伟的神庙前,神庙外伫立着一座高大石碑,上面篆刻着乔瑟夫无法理解的文字与符号。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醒了?”

乔瑟夫发现,竟然是菲勒斯。这位骷髅使徒原来就站在他旁边,它身披黑色斗篷,头上同样有一盏小太阳,黑色的眼窟朝向自己。

“我这是……之前为什么……”乔瑟夫有些恍惚。

“你病了,乔瑟夫,你病得很严重。”

菲勒斯说:“所以我和黑锻决定将你送到这里,这是【太阳神庙】,尧神大人的属神【太阳之女】塞赫美特大人在这里修行,祂也是一位无与伦比的仁慈医者,祂已经对你进行了医治。”

“我病了?”乔瑟夫有些没回过神:“我怎么了?得了什么病?”

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异常。

“对了,莉亚呢?她在哪里?”

乔瑟夫忽然一阵心慌。

“乔瑟夫。”菲勒斯轻声说:“莉亚根本不存在……你该醒来了。”

不存在?

莉亚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乔瑟夫脸上露出好笑的表情,但看到菲勒斯严肃到冷冽的面孔,他又觉得不对劲,然后是剧烈的头疼和紧张。

眼前浮现出一幅幅快速掠过的画面,各种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让乔瑟夫头痛欲裂。

他抱着头趴在地上,心里感到一种空落落的缺失感,以及无尽的痛苦和空虚。

“莉亚不存在。”

菲勒斯用冷酷的语气说:“她是你杜撰出来的一个人,而维护站的维修工们不忍看到你痛苦,都配合你装作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开普勒队长对你很好,他一直在对我们说,你才华横溢,但越是天马行空的人,越是容易陷入不被理解的痛苦和分裂。”

“我们都知道,呆在天上久了,的确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病症,而精神上的痛苦、孤独和抽离是最难以描述和对抗的。”

“你杜撰出了莉亚,让她足够美丽和强大,魅力十足,而又遭遇了痛苦挫折,但最终对你不离不弃,她让你能对抗空虚和压抑。”

“但已经太久了,乔瑟夫,你该醒来了。我们需要你。”

白骨之王坚定地说:“虚幻的泡沫也到了该戳破的时候,你不能一直活在自己的假想中,也不能一直活在对魔井的恐惧中,乔瑟夫,站起来。这个世界需要你,我们需要你,神明在保佑着你。”

“哪怕你在病症中,也能发明出【磁力探针】,你的力量和才能对我们至关重要。别玩了,回来吧。”

乔瑟夫看向自己的双手。

左手上布满了伤痕和裂口,右手则是一只铜与铁铸造而成的金属义肢,它有着一层一层的短圆柱,上面连着一条条压成环状重叠的铁丝。

手臂里传来一股轻轻的悸动,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连体感觉。

莉亚是他的右手。

乔瑟夫脑子里的两种记忆终于完成了彼此重叠和校准,他走出了那些模糊而愉悦的画面,重新站在了清晰的现实前。

吸血鬼妻子的生平,其实是乔瑟夫自己的遭遇。

他在【魔井】出事后失去右臂,同时也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失常和恐惧症。

他被送到了维护站进行修养,认识了队长开普勒。

他虚构出了莉亚,然后从莉亚身上看到继续前进的希望。

然他总是和其他人看不见的莉亚交谈,其实就是和自己的右手对话。

所有人都善意地配合他,开普勒队长,同事们,矮人衰仔……他们都装作也有这样一位女吸血鬼存在身边。

直到菲勒斯和黑锻将他送到这里就医。

乔瑟夫终于明白。

难怪明明双目失明,莉亚却似乎依旧能看到东西。

难怪自己对莉亚总是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在一起很久了,但许多细节都是模糊而回想不起来的。

乔瑟夫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多亏了【太阳之女】大人的救治,否则没人能治疗你的这种情况。”菲勒斯说:“向尧神大人,以及【太阳之女】大人致谢吧。”

乔瑟夫跪在地上,深吸一口,心怀虔诚地说:“感谢您,伟大的尧神,您没有放弃我……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软弱,但软弱也是一种力量,我将正视自己,竭尽全力去发挥自己的能力。”

“感谢您,太阳之女大人,您治好了我这个逃兵。”

神庙前缓缓显出一个金色身影。

那是一名年轻女性,有着古铜色的光滑皮肤,她长满长发的头上有两只圆圆的耳朵。她手臂、手腕、脖颈上都系着金环,穿戴着由宝石组成的清凉短衣,身躯柔韧而充满力量。

“你的病很特殊,我不确定你回去还会不会犯病,记得定期过来检查。”这位金色和黑色交织的美人说。

”是,是的,大人。”

乔瑟夫心脏剧烈跳动,他感觉自己全身每一根毛发都被点燃了火,呼吸都要停止了。

直到那道金色身影消失,他这才看向旁边的菲勒斯:“菲勒斯大人,刚才是【太阳之女】大人吧?”

“是的。”

“这回是真的,总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吧?”

“不是,的确是真的。”

乔瑟夫低声问:“要怎样才能追求【太阳之女】大人?”

菲勒斯冷冷说:“你找死吗?”

“不是,之前不是也有神明和使徒结为夫妻的先例吗?在那个【鹿島神宮】,就有殉神和使徒西奥多的结合,我有理论上的机会啊!”

“……”

菲勒斯看了看面前的大精灵,最终它无奈地摸了摸光滑的白骨额头:“看来你的确是好了,这副模样……你还是先争取升为使徒再说吧。”

它心里默默想。

这才是自己熟悉的乔瑟夫。

狂妄般的自信,作死的挑战欲望,以及对美色的绝对忠实和贪恋。

“您就看我的吧!”

只是一瞬间,乔瑟夫就找回了昔日的激情和动力。

他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朝脸:“为了【太阳之女】大人,这次,我要彻底征服【魔井】!”

为了女神。

我要用上一切阴谋诡计,火力全开了!

脑子,给我转到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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