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殿堂,宠妃倚在塌上,如瀑的青丝散在胸前,她捧着书卷专心致志地看着,夜明珠映着她精致的侧颜,有着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倏尔咳了几声,青朝心疼道:“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无碍。”她摇摇头,道:“你先下去。”
“可是……”
“出去。”
青朝不敢违抗,只好离开,她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没一会儿,房中就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来者一身锦袍,佩剑斜斜地挂在腰间,英姿飒爽。
宠妃气定神闲地放下书卷,视线淡淡,扫过他俊朗的眉眼,道:“将军大人,不请自来可不是好习惯呢。”
男人默不做声,步步逼近,寒眸深不见底,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明明发现了真相,他能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逮捕她,而是……以此威胁她。
江山与美人,对于位高权重的男人来说,总是要做出选择。
而他早已给出了答案。
男人一朝抓住了把柄,像是被关了百年终于出笼的凶兽,肆无忌惮巡视他的领地,欣赏落网的猎物。他揽着她的腰身,压抑地放低了声线:“娘娘这是要……叛国?”
“——那娘娘知否,王上若是知晓此事,将会如何呢?”他步步紧逼,危险的气息萦绕左右。
她掩唇轻笑,眉眼间尤带着虚弱的病色,愈发显得那眉头的一点朱砂艳若红梅,妖妖灼灼,如同要牵引着他,去无边的地狱:“将军陪着妾身,妾身就不怕了呀。”
男人眯起了眼,阴影下的他,如同蛰伏在暗处、蓄势待发的野狼,他压下身,将她完完全全的,罩在他的怀中:“你懂老子的意思。”
微寒的指尖划过将军棱角分明的脸颊,宠妃在他耳边暧昧吐息:“将军不会背叛本宫的,是不是?”
没有回答,她被他打横抱起,后背触上了柔软的锦被。
将军手一扬,利剑出鞘,红幔悄然落下,美人儿娇娇软软,媚眼如丝,发髻散了一地。
“老子给你想要的,前提是……”
“老子要你。”
宠妃笑得意味深长。
她想要的……自然要叫这硝烟更烈,叫这天下更乱!
九月的金城,百花争怒,万里飘香。
金国占据了这片土地几百余年的风光荣耀,宫城更是瑶台琼室、雕廊画栋连绵不绝,气贯长虹,富丽堂皇。
层层叠叠的红袖宫女碎步垂首,整齐地跟在软轿后边,轿上是绛紫宫装美人,唇若点朱,芙蓉作面,但她面无表情,坐姿端正,显出几分严肃清冷的意味来。
这便是丹妃。
陆家多出才子佳人,舞文弄墨向在贵圈引领风骚,陆家主又是两朝元老,故而陆家二小姐一入宫,便被封为丹妃。
还是个高高在上,又不得荣宠的主。迎面而来的小宫女这样想着。
原本风平浪静的宫道,却在转角之时,掀起了浪花。
来者碎步款款,一袭赤朱石榴裙比骄阳还耀眼,只斜别了一支玛瑙步摇,垂珠在墨色的发鬓间微颤,更枉论她转眄流精,光润玉颜,此番芊芊作细步,哪怕是无数妃殡们再恨她夺宠,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宠妃,有着“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宫粉黛无颜色”的姝丽绝伦。
见到丹妃,她似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倏忽笑道:“哟,本宫此番倒是赶巧了。”
丹妃停了小轿,脊梁笔挺,不卑不亢地下轿行礼道:“娘娘日安。”
只是那寒霜冷面仿佛叫这宫道更冷了些。
宠妃也不怪罪对方的语气,她抬手虚扶,丝滑的蚕织微微下滑,一截雪腕露出来,又很快划入袖口,她没有停留,两人的距离很快就拉近起来。
香肩交错,腰间悬挂的玉佩微微一晃,流苏相缠又滑开,只是一瞬。
“稍等。”丹妃侧首,裙摆随着动作旋起散落,打散了凝固的空气:“御花园新引了一批金英,不知贵妃娘娘……可愿意赏脸同行?”
说着,她紧紧地盯着那抹背影,长睫扫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的无数心思。
宠妃足尖一顿,随即惦着旋了个方向:“有何不可?”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姹紫嫣红的秋菊郁郁葱葱地侵占了大半的御花园,瓣叶在风里打着旋儿,偶尔被弄垂了腰妓,很快又会高兴地摇曳起来。
浮雕石栏边,两位美人儿比肩而立,胜过娇花无数。
宠妃捻帕浅笑,指若青葱,磨挲着香帕的如意绣纹,她眉尾蓄了些许粉黛,像是花瓣尖尖的一抹,又妩媚,又清纯。
丹妃却知道,那只是她戴着面具的模样,她抚了抚鬓下的一缕碎发,提裙缓步,随意道:“不知贵妃娘娘可还记得平国公主?”
宠妃凝神看她,笑将起来:“这宫里的,没有点自保的能力,下场无非是死,本宫说对是不对?”
后者一愣,神色带了几分晦涩:“那是……自然。”
她捻裙转身,眺望远方,身姿挺拔,姹紫嫣红中染出一抹浓烈沉郁的绛紫,也不被埋没,反而更显清寂。
梅妃——平国公主,一个青梅般的少女。
倚门回首,却将青梅嗅。
青梅正好时,她从平国远嫁而来,赐梅妃,俏丽纯美,是个惹人疼的。
金王也确实宠了一阵子,她是个有心机的,只要动点脑子,也不愁坐不稳妃位。
只可惜——她爱上了王。
爱冲昏了她的头脑,她那么迫切地想要王的全部宠爱,心机计谋总是没过几分脑子就急于使出来,错漏百出,反倒显得心机深沉,生生惹金王不喜。
这些后宫的女人啊,多的是看谁都不惯,盼着往前爬一点的人,哪怕不能牟什么利,也完全乐意把人脱下水。
……不然怎么说后宫是吃人的地方?
结局自然是理所应当地、这位公主死在了深冬的寒宫之中,那位踏青梅涩香而来的少女,也只不过二八芳华,却再也见不到来年花开了。
紧接着,宠妃就被冠上了杀害平国公主的罪名,这个告发她的,正是这位看起来清高又冷淡的丹妃。
只是就这么杀了和亲公主,总归是要交代,正好逮着了机会,大小官员们齐齐上书,说是妖妃祸国,破了两国交好,请求废妃,处以极刑。
却没人想过,也没人敢想,宫中什么事皇上不知道?再者宠妃本就盛宠不衰,梅妃更是完全无法撼动她的地位,那杯毒酒,不是金王授意,宠妃又怎会赐下?
金王暴虐成性,倒是无人置喙,甚至每年都要修建新的行宫,以致民不聊生,朝廷上下竟尽是奉承之音——谁不珍惜自己的项上人头?
只是即便是独取一瓢的盛宠,金王也从来不制止朝廷上下的废妃谏,以致四方天下,对这位宠妃,皆是以妖妃代称。
为何?不过是好把所有的过错和一己私欲,都推到一个妇道人家身上,哪怕是灭国,也是可惜妖妃祸国。
更何况……哪怕是宠妃身边,也全是各方势力的眼线,包括金王的。
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人,不是别人的眼睛和手脚。无广告网am~w~w.
金王会不知道?
可是啊……这就是君王之爱了。
可笑可悲。
见丹妃面色不虞,若有所思,宠妃心下嗤笑,捻了捻帕子,面若桃花,身如弱柳,端的是千娇百媚:“妹妹莫不是可惜吧……见我没有身死他乡,很可惜吧?”
当年她被迫出宫,这丹妃身后的陆家,可是出了不少力呢,又是带几千号人长跪宫外又是以死明谏的,她离开,又派了好几波杀手,恨不得叫她千刀万剐。这后宫,与朝政紧密相连,有多少后妃恨她,就意味着有多少势力想要除掉她。
她的命可是很珍贵的,那只好把这些有威胁的人都除干净好了。整个朝廷和后宫,外加一个金王,是要费些力气。
正巧,洛凌要起义,她要造反,合作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怪这金国啊,是时候改朝换代了。
丹妃看了看她,又淡淡地移开视线:“如果娘娘这么想,妾身也……无话可说。”
语毕她正欲提裙离开,倏尔想到什么,回首道:“臣妾以为娘娘本该是九天翱翔的凤,无拘无束,护国寺这个难得‘清净’的地盘,相信娘娘也把握住了这次机会。”
宠妃愣住了。
一刹风起云涌。
兰家本宅。
“有刺客!”伴随着一声大吼,即刻无数黑影从各处窜出,瞬间刀剑纷飞,乱作一团。
只是,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刺客纷纷飞身离开,轻功之强,护卫来不及追寻,只好返回禀报,道:“老爷,属下失职,请责罚。”
“无碍。”被唤做老爷的正是家主兰柯,男人蟒袍加身,捻着胡须摆了摆手,道:“这等轻功,与我不相上下,你们追不上是自然。伤亡何数?”
“回老爷,皆是些小伤,不及性命。”
“哦?”兰柯一愣,起了几分兴味,道:“有点意思。墨轩,你怎么看?”
他身边是一位白衣青年,衣袂见带着显而易见的赤红,显然比其他人伤势严重。
青年修长的食指擦过唇边的血滴,给这份清冷中染上邪异,不慌不忙道:“不是什么仇家,又特别招待了我,也就只有她了。”
上个月的百花会上,他让墨少杰把人带过来,应该是被小妹查出他了,他后来他寻机解释,小妹显然不太愉快,对他的解释也不置可否,现在看来,估计是被她默默记账上了。
兰城轩顿时哭笑不得。
“你倒是有自觉。”兰柯仰天大笑,道:“洛儿可不是好欺负的,干得好!”
兴奋之际,兰柯厚掌拍拍他的背,后者毫无准备,加上受了内伤,猝不及防“噗”地吐了一地血。
见状,兰柯尴尬地收回手,无事发生般握拳轻咳:“你娘好像叫我,我走了啊!”
兰城轩:呵呵哒。
尘埃落定。
草房简陋朴素,丑时已过三刻,依旧透出光亮,油灯细细燃着,映照一侧如画脸庞,少年的眉眼,介于稚嫩与成熟之间,清隽秀丽,偏生他透着股狠劲儿,又生了对狭长鹰眼,显得这份容颜成了肆意不羁的模样。
“搞定!”
少年随意撂开笔,小心翼翼地提起纸,轻轻吹了吹,满意地折起来,自言自语:“再放小爷我鸽子,可就不够义气了啊!”
他一口长哨吹开,灰鹰倏忽从窗外飞进来,稳稳当当立在案桌上。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洛凌这样想着,回想起与她初遇那天。
这不得不从洛家寨说起。
洛家寨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寨,前朝金王当时并非太子,而是十一王子金烨,也不受宠,正逢其父大病,朝廷暗涛汹涌,王子们纷纷拉帮结派,以谋王位。
金烨急于得到支持,然而他母族式微,朝廷上能得到的帮助不多,他便打起了江湖的注意。
自古江湖和朝廷互不干扰,但是如果能得到江湖巨头的帮助,威逼利诱朝臣以得到支持,也不是不可行。
洛娘是洛家寨少主,前朝皇帝引她堕入爱河,又许诺给她后位和孩子的太子之位,很快就将她骗得晕头转向,甚至甘愿从洛家寨除名,气的寨主重病,不久就撒手人寰。
然而,带洛家寨群龙无首之时,一举围攻,洛家寨拼尽全力,留住的性命也寥寥无几,洛娘也被囚禁,中了剧毒,她拼尽全力逃出来,带领着老弱妇孺四处奔走,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易守难攻之地,布下迷阵,休养生息。
可从此,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洛娘从来没有对洛凌隐瞒过些。
洛凌知道,他的出生,就是为复仇而来,就是要叫当初参与他洛家寨灭门的人死无全尸,就是光复洛家寨,夺大金江山!
正好,在朝政这方面,她是天生的政客,拘泥于后宫,连洛凌都觉得可惜。
她负责帮他掌控朝中局势,透露动向,特别是金王的决策,而他,帮她推翻金王,顺便把该打残的打残,该弄死的弄死。
这是她与娘做的交易,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他,都再划算不过了。
少年肆意地扬起嘴角,他装好了信条,抚过它油亮顺滑的皮毛,目光悠远,像是还陷在回忆里。
“去吧。”
灰鹰扑打着强健有力的翅膀,“咻”的一声,划过长空。
窗外,银月已然模糊,天边山黛,燃起了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