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天肩上负了段誉,刚迈一步,耳畔就传来了些细碎窸窣声。
自上次遭那黑衣人夜袭后,李小天便对异常的声音格外敏感,且有些草木皆兵。这厢面上波澜不惊,暗地里运一道北冥真气在手,同时静心凝神,耳听八方。
那窸窣声响过后,突然有个耳熟男声道:
“李教头!我儿如何?”
这声音里有担忧又不失男子气魄,李小天马上反应过来人是谁,便卸了防备,回过身去,果真见到了那满面忧容的镇南王。
段正淳牵心段誉安危,却没忘礼数,先向李小天行个礼,才问话道:“方才一直观李帮主为我儿授艺,可突然间,李帮主就将他穴点了,这是为何?”
李小天道:“他一时半会儿尚且不能按武人习性出招,招招仁慈讲余地,这是大忌。我以言语激他,是为了让他动杀心,万事开头难,有了这第一次,今后便不会再被拖累了,无甚大事,送回府上修养两日即可。”
段正淳虽然支持孩子学武,但其实不支持段誉因为学武沾染上凶戾的性子。他大理段氏崇佛尚佛,学武只为强身健体和自保无虞,从来也非好勇斗狠之属,这时听到李小天这么说,申辩道:“李教头,我辈行走江湖,便如带发修行。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懂李教头那‘仁慈讲余地’言下何意?”
李小天想也不想便脱口道:“我在教段公子放下一心为人的善念,他受佛门熏陶,本性良善,那很好。可行走江湖,这般良善只会害人害己,更何况将来他要接手大理,一国之君当恩威并施、严慈相济才是。今日里不仅是教他克敌手段,更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他这番话本来说得尽善尽美,只是那有关于大理皇室的那一段实在是让段正淳没法不介意。兄长无子嗣,这事儿知晓之人并不在少,朝中早有流言挑拨他这王爷与皇兄的关系了,可惜他二人兄弟情深,并没受风波影响。但李小天此前从未涉足大理,刚来尚不足一旬,如何便能对这些事如数家珍了?心奇道:
“李教头,你如何便知,誉儿将来要接手大理了?”
李小天一愣,反应过来时分外懊悔,自己嘴一秃噜,竟对大理朝政这般指点。当下硬着头皮扯谎,道:“我在朝中之时,曾听到些风声。做了逾越身份之事,还请王爷恕罪。”
他不敢明说这事儿来源是谁,只得说是“风声”,段正淳倒也没多想,胸中疑头顿消,喃喃道:“李教头一片苦心,是段某多虑了,只是我皇兄身体壮健,他也励精图治、勤勉克己。大理有这样一位明君,是众望所归,请今后还是莫要提这等事,免得我兄弟阋墙。”
李小天并不怀疑他忠心,揉着眉头,暗暗心惊:“好险好险,差点这世上又有第二个人要知道我来历了,还好段二脑子没我大哥那么好使...”
二人宅邸离得甚近,当下同行回府。走了些路,段正淳突然发问道:“李教头,实不相瞒,这几日里,我在一旁观摩,也有些不解。内功乃是习武之根基,为何李教头不教誉儿内功,而是自外功教起?”
李小天当然不可能把“因为我怕你儿子学了胜过我”这种话放在明面上说,就义正严辞地道:
“李某绝非是气量狭小之辈,可这武功修行不符佛门习性,又要有大机缘相助,段公子习练后只怕会走火入魔、反受其害啊。”
段正淳深信不疑,道:“李教头为犬子着想,段某感激不尽,既如此,那这内功的基础,还是由我来教授好了。”
二人继续赶路,走到途中时,遇上了以往一直在此等待公子爷课毕的朱丹臣和巴天石。这两位对李小天没什么好感。朱丹臣尤甚,见到李小天肩上扛着段誉,也没说什么,只是走了上去,将段誉从他肩膀上接过,冷冰冰地道:
“不劳教头费心了,我与巴天石定会护段王爷和公子爷平安的,教头请回吧。”
捏妈的,什么傲慢与偏见。真想把你全袈裟了。
尽管十分不喜朱丹臣,却不能伸手打笑脸人,李小天只得任他将段誉接过。段正淳也道:“李教头,我等便先行打道回府了,对誉儿的栽培,我等实在感激!”说罢,跟上了走在前头的朱巴两人。
朱丹臣背着段誉,嘀咕道:“干嘛要把公子爷交给这个家伙教授,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哪有刚练武不久就这样的?王爷,您向陛下禀报,说我朱丹臣愿教授公子爷,倾囊相授,毫无保留!五年之内,保准让公子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段正淳拈须笑道:“李教头为人不错,丹臣,你切莫一直把人家看得低了。”
朱丹臣摇摇头,道:“王爷宽宏大量,对自家人如此,对外人也是如此。只怕有朝一日,会养虎贻患呐。”
段正淳轻轻摇摇头,还是认为是这两位臣子太敏感所致。
...
李小天这时也刚回府上,正想使唤下人做些茶饭,却见宰夏和余师爷规规矩矩分立左右,各居一列之首,像现世里大酒店门口的那种服务生。分外郑重,不明所以,疑道:“你们这是...”
突然,他余光瞧见门口摆放的那一双靴子。只消瞬间,便什么都通达了,冷静地道:
“陛下如今何处?”
余师爷见自己所奉主子如此有眼力见,是喜不自胜,低声道:“陛下在书房,邀您过去一叙。”
李小天大步进了正屋又转书屋,很快便瞧见那保定帝盘膝而坐,翻阅着自己屋中经书。
李小天向他行个礼,道:“臣李小天,见过陛下。”
段正明笑道:“快起来!我大理素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君臣同心也不只是挂在口头而已。只是有时众人齐聚,须得做做样子,对了,我叫人给你装的这些书,你可有阅读?”
李小天摇头道:“臣是一介武夫,对这事儿生不起兴趣来。”
段正明道:“若真是一介寻常武夫,我也不会这般。可你李教头其人,能言善辩、骁勇善战。文武双全不过如此,就更要多读书,想三国之时,孙权劝学于吕蒙,依我看,你才能并不下他,三军总教头的位子,倒是屈尊了。”
段正明不是那等卸磨杀驴、难以容人之君主。他这番言语也非以退为进的推辞,多半是真想让自己更进一步,再委以重任。可夜里黑衣人、少林之劫、段延庆之去处,这些东西都让李小天分不开身,再不能在这大理朝廷中做长久臣子,便道:
“臣谢陛下好意,可惜臣有要事在身,三月之后,立刻辞行,绝不久耽。”
段正明见挽留不成,心中轻轻一叹,面子上却风平浪静,笑道:“果真是国士无双啊,也罢,也罢,人各有志,不能强留。”旋即话锋一转,道:
“李教头,其实此番来寻你,是有要事要同你说,朝中文士各执一词,没个好结果,便想请你略施小计。”
“陛下请讲。”
“近些日子,那大轮明王鸠摩智,就要从吐蕃来我大理了。他此番前来,并非是我与吐蕃国主要缔结邦交,而是明王自己求上门来,要借我大理天龙寺那不传之秘《六脉神剑经》一观。”
李小天心底明镜,但还是装作初次听闻的样子,啧啧称道:“来者不善。”
段正明长叹一声,道:“这《六脉神剑经》乃是我大理天龙寺镇寺之宝,如何能轻易借出?这大轮明王虽然口口声声慈悲为怀,却是个强取豪夺蛮不讲理之人!想我大理段氏与天龙寺关系密切,当年奸臣篡位,多仗天龙寺会同忠臣平乱,今日天龙寺遭难,实与社稷将倾一般无二。我有心驰援,但朝中文士不从,我又想你才学广博,兴许会有个好主意?”
李小天正色道:“吐蕃这种行为,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言甫毕,心思灵转,已琢磨出破解之道,便同段正明耳语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