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还能最先想着让自己坍台,果然是只要最要脸的崔主任能做出来的事。
可他要是真的要脸要台面,又何必背着人做出这档子事情来?
闹得面红耳赤的是两个女人,张牙舞爪的是两个女人,可说到底,还不是他这个要死的男人惹出来的事?
罪魁祸首倒是装得跟个受害者一样,喊了这么一声,更是好像他被她们害得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了。现场的人也都愣了一下,看戏的,吵了半天的,一下子倒也都怀疑起来是不是他们真合伙欺负他了。
一旦到了这阶段,热闹也就看得差不多,三个人再推拉几句,观众们也就会颇有默契地各自散开。随后崔兴良和瞿建英拉拉扯扯地上车离开,本来是该她坐桑塔纳的高美凤则只能一个人灰溜溜走掉,旁人该继续跳舞继续跳舞,继续看跳舞就继续看跳舞。
看热闹就是这么回事儿,看的时候津津有味,看完了就该各找各妈,或许之后几天这都将成为整个镇上茶余饭后的谈资,见了面代替吃过了吗这个经典问候语。只是不管在谈天中如何被频繁提起,对旁人而言这都影响不到什么,唯独对当事者自己,几乎是对整个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出门都需要一定的勇气。
老崔在家里不知道怎么被瞿建英收拾了个彻底,反正严重程度从“小英化妆品店”整整一天没有开门就可见一二,就崔主任和瞿建英在镇上的影响力,镇上早就已经热闹得跟过年了一样,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每天路过后市街,都要望向那扇卷闸门一眼。
终于,大家的猜测在隔天晚上,瞿建英一声怒吼,拎着老崔从弄堂里走出来扬言要去离婚为转折点,开启了新的一轮走势。
具体时间应该是在晚上六点一刻多三分钟,因为电视里1818黄金眼正好开始放,这节目生命力也属实是顽强的,十几年以后还在放,甚至因为家长里短的内容太过写实,一度成为大都市里内心想看热闹又看不到热闹,只能从电视里调侃别人几句的年轻人的追捧节目。
反正这一天,黄金眼里刚开始讲一对夫妻因为小三打架闹离婚,瞿建英和崔兴良就现场效仿了起来。
“我叫你再不承认!老娘都看见了!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崔兴良啊崔兴良,你他妈别给老娘装!”
这火爆脾气和信手拈来的脏话,让从小就认识瞿建英的人不免又想起了当年被她支配的恐惧,而年轻一点从前没见识过她这本事的人则是大开眼界,原来小英姐凶起来是这样子的呐,厉害厉害……
听到声音不久,夫妻吵架的经典画面也出来了,瞿建英揪着老崔骂骂咧咧地正要出楼梯口,老崔是死活扒拉着楼道门犟着不肯出来,衣服都被扯出一半了,人就是坚持住不露面,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句质量真好。
“走啊!现在觉得没脸见人有什么用?我要跟你去民政局离婚!”
确实是,事后觉得没脸见人还有什么用?但凡他长点心眼,就不应当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或者,就不应当不长点心,色迷心窍让这件事情暴露在瞿建英眼前。
崔兴良从昨晚回家以后都没换过衣服合过眼,瞿建英精神太好,指着他鼻子骂了一整夜,嗓子就算是哑了,跟高美凤对骂不了,单方面骂骂他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他呢,也只能窝成一团听着了,老父母上半夜还在边上苦口婆心地劝一劝,到了后半夜也坚持不住先去睡了,第二天一早见他们还没结束,叹了一声把早餐端上了桌,叫他们凡事吃过了再说。
瞿建英闷声不吭塞了两个鸡蛋,喝了一碗稀粥,坐那儿眯了一会儿。崔兴良端着碗粥换了三四遍手,硬是没有胃口喝一口,趁着瞿建英眯眼,也就是稍稍发了会儿呆。等到了中午,瞿建英还没醒,他这才稍稍吃了两口饭。
又坐到晚上,瞿建英这才困醒了,醒过来瞧见他正盯着自己看,大约是面目可憎看着就烦,火气又腾得一下子上来,没有征兆地上前拎住了耳朵就说要去离婚。正做着晚饭的老父母听到动静赶忙放下菜刀和菜,想劝,可又劝不动,两个人手足无措地看着急吼吼的儿媳妇和呆瞪瞪的儿子下了楼,为了这张老脸,也愣是没敢出门。
要不说遗传力量的强大,崔主任的要面子多半就是从他父母那里遗传的,同理,瞿建英的泼辣也极大原因是从她的父母那里遗传得来,是以这件事情至今也没敢去告诉他们老亲家,否则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可就瞿建英一个人,也足够叫老崔一家措手不及了。他们觉得她给自己一家丢了脸,同样的瞿建英也觉得他们一家让自己丢了脸,她多少年都没有气成这个样子了,其实并不是因为嫉妒那个女的,说实话,像崔兴良这种人,当初跟他结婚也不过是看中了他的金饭碗,又不是喜欢他那个人,又矮又秃,有什么好的?她现在只是一门心思生气,本以为最安安稳稳的一个男人,竟然也有那么一天叫自己丢了这么大的脸面。
如果说老崔一家是家丑不外扬的性子,那么她瞿家人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闹都闹了,那就干脆闹开吧。
夏天傍晚六点多,那可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还有几户人家摆在弄堂里吃风凉夜饭,楼道口就跟开席似的,瞿建英的声音一响,就跟唱戏的锣鼓一样,告诉人家这里又要开戏了。
老崔一天一夜没换衣服,又出了好几身汗,大夏天的觉得自己都馊了,那叫一个灰头土脸,被硬拉着踉跄几步出现在观众们面前,脸上虽不施脂粉,却比谁都红艳。
“走啊!去接那狐狸精的时候不是走得挺欢的吗?现在怎么了?瘸了?”
一个拽,一个犟,几次都差点把人家的饭桌打翻了,不过大家都一心安静看戏,也没人多说句话,光盯着这对平日里光亮的夫妻俩。要说是对乡下穷夫妻,怎么闹都算不得新鲜,可他们家,一个当领导,一个会挣钱,在别人眼里都是羡慕不已的模范,竟然有朝一日也会闹到这种地步,岂不是叫他们觉得新鲜?
前一天晚上文化礼堂前广场上的那一出,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镇上都已经传遍了,他们作为邻居却没能亲眼看到,实在觉得有点遗憾,没想到今天晚上吃个晚饭还能亲眼看到,这不是心想事成了吗?
一方面是弄堂口的邻居们,一方面是经过路口的众多路人们,老崔真当不免又起了寻死的心,同时,心里面对那个告密者的仇恨也变本加厉,祖宗十八代都问候到了。
又骂了几声,瞿建英已经把他拽到了大路上,她瘦归瘦,却是精瘦,他胖归胖,却是虚胖,真要动起手来,绝对不是动手,当然,前提也得是他有胆子跟自己老婆动手。
崔兴良低头咒骂,平生没说过的脏话这两天全都在心里说遍了,看着低头含胸,其实眼神里都透露着恶狠狠,捎带着把看他笑话的人也骂了两句。然后感觉瞿建英拉他的力气突然松了一下,恍然抬眼一瞧,好巧不巧,偏偏又碰上个熟人。
乔振钢也是正好有事,他妈打电话过来说老房子里水龙头漏了,他就得赶紧去看看,就非得从后市街走过不可,好巧不巧,正就是这个时间点,撞见了老崔被瞿建英拉出来示众,并且还正正好差点磕在自己面前。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乔振钢是最知道自己对他们夫妻俩如今这模样起到了什么作用的,虽然自认为代表了正义,但也难免有点儿心虚,瞿建英则是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到目前为止还是感谢他昨晚带自己去了广场,撞破老崔的这一背人勾当,稍许点点头,以示感谢,但不是时候,实在没有心情多说话。
乔振钢对瞿建英的这态度也是避让不及,生怕让崔兴良发现了,赶紧想走的,不料就这么会儿功夫,还是让崔兴良看出了点端倪。
崔兴良是什么人?那眼力见儿好得跟什么似的,就这一打眼,看见了乔振钢的眼神,绝对是心虚,便立马就明白了。
心底一沉,倒是也有些不出所料的意思。
好啊,果然是他!
要说前两天去供销社跟自己死皮赖脸半天也就算了,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居然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十多年老邻居老同事的关系,就算是彻底冷了!
只不过接下去老崔又已经被瞿建英拉出去好远,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但其实谁都知道这个点民政局早关门了,瞿建英就是想让老崔丢丢人,涨涨记性,自己也出出气。只是对崔兴良而言,是绝对不可能因为丢人就涨记性的,他只会因为自己丢人而把这股子怨气埋在心底,不敢向瞿建英发,可总是要找个人发出来的,乔振钢就是这个背时鬼。
他不让自己好过么,那自己也豁出去了!
反正以后他在这个镇上就算是被钉在耻辱架上了,永远有这么个黑点,要是自己不得活了,乔振钢也永远别想要到那笔赔偿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