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

“说好的海鲜自助呢!说好的海鲜自助呢!徐老四他不讲武德!居然骗人!”

费斐捧着白色大磁盘,盘子里堆满了鸡鸭鱼肉,一边努力将食物堆成小山,一边喋喋不休。控诉完毕便开始讲座,给狄煜科普如何才能快准狠找到自己最想吃的食物,如何吃才能最大限度回本。

工作人添了菜,小龙虾,蒜蓉与麻辣两种味道。

费斐将自己的盘子塞给狄煜,又装了满满一盘小龙虾。

“吃不完会被徐老四骂的。”狄煜好心提醒。

费斐双手合十:“善哉善哉,贫僧一生爱美食,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请给佛祖道歉。”

开场白徐文早已说过了,学生们以风卷残云的势头大吃大喝。张晴云拉着水汐与自己坐在一处,教她剥小龙虾。

“我,过敏。”

“这样啊。你运气真好,徐老师临时改了。原本计划吃纯海鲜自助,还好没预定。吃蛋糕,巧克力慕斯蛋糕。很好吃的。”

徐文吃饱,举起一杯果汁开始中途致辞。

认识了两年,学生们都知道,接下来徐文会举着橘子汁挨桌敬果汁,顺便展现班主任的亲和力,分桌聊天。

费斐同狄煜咬耳朵:“徐老四可能已经忘了,自己当年做学生时多么讨厌吃得正开心时班主任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时的痛苦。”

“不,说不定我们误会他了。他其实很喜欢。”

徐文一屁股坐在狄煜身边。“孩子们,说得没错,我当年喜欢。来,让我们为美丽的夜晚干杯!”

敬橘子汁。

喝橘子汁。

在尚还是孩子的时候学着做一个成人。

徐文将狄煜叫到一边:“你现在这样挺好的。刚开始补课时总是垮着一张脸。用我家乡的俗语说便是:像借了你的白面却换了你的荞面。”

“老师,现在荞面比白面贵。”

“臭小子。”

回来后费斐问他:“徐老四和你说了什么?”

“我前几天总是黑着脸。”

手一拍桌子,费斐压低声音:“这不是歧视男生吗?女生有大姨妈、男生就不能有大姨夫?就不能每个月总有几天心情不好?”

“女生们不会喜欢你这样说话。张晴云要是听见你这样说肯定骂‘死’你。”

“我的意思是,谁都有情绪化的时候。”

“高三,都这样。”

费斐盯着狄煜的脸,看他一脸云淡风轻,终忍不住问:“你还好吗?实话。”

“挺好的。他们至今不说不就是因为高考?我装不明白也只是为了学会如何‘孝’。”

“嗯。有被孝到。”

“滚!”

徐文绕去张晴云那一桌,坐在水汐身边。语重心长:“打架不好。”

“对不起。”水汐重重埋下头。

费斐摸出手机:“狄煜,开团?”

“不想。”狄煜安静吃着,努力从嬉笑声中倾听徐文和水汐的对话。

“以后遇见什么事,第一应该做什么,报警。”

“是。”

“怎么你的第一个反应是打架啊!要不是他们真的是小流氓,要不是张晴云聪明,要不是张晴云会哭,今天这事会很麻烦的。”

“对不起……”水汐的头越埋越低。“我们那里,女生打男生不算犯错。”

徐文被哽住了。“你就不害怕打不赢?”不留神声音突然提高。

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

水汐始终埋着头,不敢看周围。

她声音很小,但在安静中,被大家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害怕。和逮猪、捆猪、杀猪相比,打架太简单了。”

大厅彻底安静了。

费斐惊讶得连口中的小龙虾都落了出来。

说不清是谁大喊了一声“牛逼!”

一群人喧喧嚷嚷起来。

“你还杀过猪?”张晴云嘴巴始终合不上。

水汐的头埋得更低了,她用蚊子嗡嗡闹那样大的声音解释:“可以赚钱,八十块钱,还有烟酒……”

有人继续吼:“牛逼啊!”

有人边好奇边吼:“猪是人杀的?不是机器杀吗?牛逼啊!”

“不许说脏话!”徐文努力维持秩序。“用自己的劳动换钱,有什么不可以。”

“牛逼啊……”费斐将落在地上的小龙虾放进渣盘。

狄煜没有答话,想到那天水汐背他,说他还没有她家的猪重时忍不住笑了。水汐说杀一头猪可以得八十块钱,还要给烟酒。那烟酒不是给她的。八十块钱?

他今天在古镇买了两顶帽子,一共花费一百八。古镇物价很高,外面卖两块的矿泉水古镇能卖八块。在他眼中,差别不大。

水汐回到宿舍楼。

学校里只剩不到二十个学生,大都是因为家太远而留在学校。校外的酒店住进了许多家长,无论在何种时候,做父母的都将儿女放在心上,在高三的关键节点,他们选择了这种即能够节约孩子的学习时间也可以陪伴孩子成长的方式。在自己奔波与孩子奔波这两个选项中,许多家长会毫不犹豫选择第一种。

宿管走了,学校只开了一个小食堂。

水汐照样看书,读书。狄煜的笔迹很清晰,字很漂亮,工工整整。书页中夹有课堂上互传的小纸条,连小纸条上的字都写得清清楚楚。

班级二号群响了一声。

一号群有家长和老师,群名叫“高考加油”。

二号群只有学生,群名叫“高考你个【哔——】”,水汐很久后才知道,那个“哔”是消音的意思。

群里疯狂发照片,水汐一张张划过,有一张拍到了狄煜。侧脸,他正在选帽子。

水汐想保存,却不敢,害怕被别人察觉。

她保存了全班的照片。

用这种方式保存小小的秘密。

照片上,她在大家的最右边,与大家站在一起,又像只有她一个人。

狄煜混在一群男生中,他有很多朋友。

还有一张合照是离开古镇时拍的。

背景是圆圆的夕阳。

她离开家乡的那一天,夕阳在山顶烧化了流云,灿烂又耀眼,慢慢暗淡,归于虚无。像人的一生,无论贫富,不论身份低微,总能有那么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时间,绽放出最美的模样。

卢勇曾说,水汐离开家的那一天,是她就读的乡镇高中、乡政府、乡镇派出所、乡村卫生院的各位成员人生的高光时刻。

那天,她爸爸带着一群人在乡政府外大哭大号,常年与乡政府“战斗”,村民知道摆出伸冤架势控诉比凶巴巴敲大门更会让政府官员头疼。

老校长黑着脸,抽着烟,打了好几个电话,通过私人关系找到了二十一中。二十一中的校长想要一点不一样的政绩,两人一拍即合。

水汐抱紧书包,上车。

许多村民驾车、骑摩托跟在其后。没办法用治安条例处理村民,卢勇索性请来交警帮忙控制住村民的车辆,为防夜长梦多一路奔向二十一中。水汐连头、脸都顾不上洗。

卢叔叔,我害怕。

没什么可怕的,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闪光点。

今天在古镇,她看了眼玻璃橱窗中自己的倒影,时刻谨记挺直背,含胸收腹,看起来整个人气质就会不同。

坐车去古镇的时候,水汐一个人坐在最后,安安静静,尽量不影响班上同学。

回来的时候,张晴云坐在她身边,兴致勃勃给她介绍城中的重要建筑物。

“你的城市真美。”

“这里不是我的城市……”

坐在最前面的徐文清了清嗓子:“城市本身没有归属性,谁能在这里立足,城市便属于谁。城市属于建设她的所有人。”

水汐拿起那顶樱花粉的鸭舌帽,内圈已有汗水的痕迹。她很心疼,赶紧用水小心洗干净,晾晒。

那瓶矿泉水已经喝光了。水汐舍不得扔,矿泉水瓶已彻底干燥,她又从书包中拿出小心翼翼藏了很多年、磨得发白的纸编的五角星放在里面。

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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