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繁霜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迷迷糊糊拿过来一看。
是杜梅阿姨发来的消息。
那枚粉钻的设计图我找到了,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右繁霜看向那张玫瑰戒指的设计图。
外面的雨涟涟不断,细细如愁。
周晚玉记得,第一次见到右媛的时候,也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苏涛为了逼问老爷子的私生子到底是谁,把右媛绑到悬崖边上,威胁那个员工说出事实。
那个员工,喜欢右媛。
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和雷电劈下的巨响同时响起,周晚玉开着车拼命绕过盘山公路,到达山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双手双脚被绑住的女人。
冰凉的雨水肆意流淌过她青白的面庞,像是即将濒死。
周晚玉走过去的时候,右媛还有些害怕地挣扎往后退了一点,碎石滚落下悬崖。
周晚玉打着墨色的伞,在越下越大的雨中,冷静客观地看着这个女人:“我是来救你的。”
周晚玉伸出手,手里是一把匕首,可以割断绑着她的麻绳,也可以杀了她。
右媛哆哆嗦嗦地看着她。
而周晚玉面色疏离:“你可以相信我。”
她的英文说得很好,标准的伦敦口音,却也因此有一种疏离感。
右媛别无选择,在大雨中,试探着将被绑在一起的双手向她伸出。
周晚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对于她天真的举动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像一只刚刚出生却找不到庇护的小猫,如此单纯又无助地向一个拿着刀的陌生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也不怕她是坏人,其实是来要命的。
愚蠢又天真,是周晚玉对右媛的第一印象。
周晚玉伸出了手。
雨水顺着周晚玉有力清瘦的手背滑下,她紧握着匕首,面无表情割断了绳子。
右媛松了一口气,在恐惧与惊慌的后劲里,直接晕倒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右媛被送到了一家私立医院。
她被禁止离开房间,周围都是保镖,连房间里的女护工也是雇佣兵出身。
她试图和他们交流,但是他们一字不说,来给她检查身体的医生印巴口音很重,右媛很艰难才能听懂在说什么。
可是那些医生却不和她交流,只是互相之间交流她的身体情况,检查完就立刻离开,绝不逗留。
右媛试图用法律威胁屋子里挟持拘禁她的这群人,但那些雇佣兵们什么没见过,区区口舌之辩,哪有子弹来得快?
无论右媛怎么做,那些人都不为所动。
直到周晚玉的再一次到来。
周晚玉去的时候,带着一盒精致的糕点,华国的木雕设计,盒子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玉兰花。
她在右媛面前打开的时候,右媛的眼睛里透着真诚和试探:“是给我的吗?”
周晚玉抬起眸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嗯。
右媛拿着勺子,周晚玉看着她挖了一勺,右媛却忽然停住了。
周晚玉心想,这个愚钝的女人终于意识到要警惕了。
可是右媛的下一句,却是真诚又无害地问:“你要一起吃吗?”
周晚玉微怔,对上右媛温暖天真的视线。
可她表现出来的,只是眉头皱了一下,下意识说了一句中文。
“不用。”
右媛惊喜地看着她:“你是华人?”
周晚玉对上她纯洁温暖的目光,并没有回应,可她说得无比标准的中文已经表明着一切。
右媛高兴不已,虽然周晚玉说不用,但右媛还是将糕点分给她一半,然后珍惜地一口一口吃掉了另一半。
烈火烹油的浮华包藏着阴谋算计,那一年伦敦的冬日,鸦雀飞鸟皆绝,医院之上,初雪纷纷扬扬。
周晚玉看她蠢得透顶,毫不设防的样子,都会怀疑自己救的是否是那位闻名遐迩的国际法律师。
周晚玉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你是因为谁才流落到这种境地的。”
右媛却仰起脸,温柔又清澈的眼睛如此单纯:“我知道,是苏涛,JH的长子。”
那眼神是周晚玉没有见过的。
没有狼狈,没有算计,也没有闪躲。
热烈干净。
和她如履薄冰的生活形成对比。
周晚玉忍不住提醒:“你一点都不怕我和苏涛是一伙的?”
右媛舔了一下唇边的奶油,确信又坚定地看着她:“你是来救我的人。”
周晚玉难以置信:“你不怕我是来害你的?”
右媛却对着她露出了温暖的笑:“你想害我的话,在悬崖上,你拿着刀,或是让我坠崖或是下刀,我早就没命了。”
周晚玉难以相信真的有人单纯到这种地步。
她以为,右媛至少会觉得她留着她是为了利用。
后来,周晚玉又去了许多次。
她无端端对那个真诚又天真,完全信任的眼神念念不忘。
关系渐渐熟稔。
她给右媛带右媛要的书,毛线球,围棋。
右媛把毛线球织成围巾送给她,留着她一起下围棋。
这样愚蠢,又天真。
右媛的眼神,永远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温暖明媚。
似乎可以治愈一切。
听说她和陆氏的长子即将订婚。
陆氏找她都快找疯了。
周晚玉却把她关起来,不让外面的丝毫消息透露进来。
和她相处半个月时,周晚玉在医院的天台,看着右媛捧着一杯冒热气的牛奶,眼睛向往而干净地看着大雪。
她的眼睛那样清白,周晚玉格外想留住这干净的一刻,却忍不住伸出锋利的利齿让她警觉:“你不问我是做什么的吗?”
可右媛扬起笑脸,明媚而温暖,天真到像个孩子:“你一定是很厉害的那种国际组织的头目。”
周晚玉微微皱眉:“什么?”
右媛的声音温柔:“因为你救了我,还有很多雇佣兵,还有私立医院,你肯定是为了保护我才把我放在这里,就像华国侠客文化里的人一样。”
右媛在笑,可周晚玉却僵住了。
她怀疑右媛有意迷惑她,让保镖们放松守卫,果不其然,右媛立刻有动作了。
她就在天台上,看着右媛走出了医院大门。
周晚玉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去试探这种明知道的事情,她语气微寒:“去把她带回来。”
身边的保镖刚应了是,可下一秒,右媛出现在门口,抱着一束在医院门前折的寒梅。
纷飞的大雪里,她是雪中绽放的唯一一枝鲜红。
周晚玉的视线僵住了。
大雪纷飞,南枝向暖北枝寒。
右媛抱着那束红梅枝走在医院石阶上,有如春风。
周晚玉忽然想起,右媛告诉过她。
媛,人之所援,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美人称之为媛。
周晚玉看着那个身影。
不是所有人,都能称之为媛。
媛者,缘瞻丽容,如见春风,忽生爱慕,如茧自缚。
而周晚玉下楼的时候,看见右媛正在修剪着那把寒梅,见她来了,右媛扬起笑脸,将装着那束红梅的花瓶拿起来:“你看,它开在大雪里好美,要是能开到除夕就好了,把它摆在病房里,一定很喜庆漂亮。”
周晚玉只是冷冷地抬眸看了一眼:“华而不实,和你一样。”
右媛的笑一时间凝结了。
而那天之后,周晚玉却放松了对她的掌控。
右媛有时会出去走走,每天都会回来,吃饭睡觉都正常,只是看起来很孤独。
时隔半个月,周晚玉再去的时候,正在吃饭的右媛一下子站了起来。
周晚玉对上她的眼睛。
右媛的眼底是委屈和悲伤,却又不舍得责怪,像孩子被抛弃后湿漉漉的眼神。
周晚玉第一次看到有人直视着自己的眼底,用尽全力诉说着永远无法说出口的东西。
那样的信任,那样的单纯,那样不可思议突如其来的感情。
看得人心生出垂怜和愧疚。
周晚玉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和人对视过了。
一眼就直击她的内心。
但周晚玉的脸色依旧疏离寒凉,随手摘着黑手套:“门口的红梅很好看,我顺手摘了几枝,花期很长,除夕还会有的。”
保镖将梅花放在了桌上。
右媛却忽然抿起唇,含着泪光露出了一点羞涩的笑意:“太好了。”
这样轻易的原谅,让周晚玉愣住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周晚玉不再让保镖时刻守在右媛房门前,让出十米,守在楼梯间。
甚至让右媛可以给她打电话,用局域网。
右媛有时候会在房间里写日记,周晚玉偶然间发现她用的笔是在医院里捡医生们剩下的,写出来断断续续,可右媛还在坚持写。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天,保镖告诉她,右媛不见了,出去就再没有回来。
周围十公里都是荒无人烟。
她能去哪里?
周晚玉派人去找她,找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河边找到了腿摔伤的右媛。
她要走过去,右媛却慌乱地举起一把枪:“别过来!”
看见那把枪,周晚玉眉头紧锁。
右媛拿枪的姿势都错了,根本没什么威胁性,可周晚玉只是定定看着她。
原来,小白兔不是小白兔。
她能悄无声息偷枪,又大摇大摆逃跑。
是那个温柔却闻名的国际法大律。
律师,最擅长掌控人心。
知道她表面冷静,实际上渴望干净,容易被单纯炙热所欺骗。
右媛的腿还在流着血,雪花在她素白的皮肤上融化,她的面色却冰冷:“你接近我,到底是什么目的?”
周晚玉直视她黑洞洞的枪口:“你不是应该猜到了吗?”
右媛双手握住枪,面色紧绷:“你是那个我们在隐瞒的私生子,对不对?”
周晚玉第一次觉得否认那么累,干脆道:“对。”
右媛的声音清冽如雪:“你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信息,还是想试探我到底知不知道你是那个私生子,再迷惑我,让我守口如瓶?”
周晚玉的面色冷漠:“所有可能性都猜到了,还问什么?”
右媛艰难地站起来,却始终用枪口对准她:“让我走,不然我就开枪。”
周晚玉握紧手里本要送给她的钢笔,面无表情道:“走吧。”
右媛握紧枪,艰难地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右媛只是赌,却没想到赌赢了。
右媛没想到周晚玉真的不想杀她,而是来救她的,重重囚禁反而是保护。
否则她跑的时候,周晚玉就该一枪崩了她。
回去之后,右媛绝口不提这段时间经历,只说自己和朋友去郊外探险,没想到摔下悬崖,幸好捡了一条命,苟延残喘到回来。
两个月后。
新年将至,大雪茫茫,陆氏的大楼里,各色肤色的律师们出出入入。
几个华人律师收拾着东西,其中一个往楼下看:“诶,前面那栋楼下有发小熊气球的耶。”
同伴笑她:“那种小孩子的东西你也玩啊。”
那人笑:“哪有,就是觉得挺暖心的,应该是什么华人公益组织吧,在除夕夜发,而且看见华人就给。”
右媛闻言,看向楼下,大雪之中,一个玩偶白熊正在给路过的人发大白熊气球。
毛茸茸又可爱的小熊。
风雪之中,小熊刚准备回答路人问题时,右媛的声音温柔响起,
“可以给我一个吗?”
一句话出来,大白熊忽然僵了僵。
它只是顿了一瞬,便把手里的小熊气球给了她一个,又给了刚刚问话的路人。
右媛接过来,温柔地笑笑:“我本以为,除夕夜不会收到礼物。”
她抬起头看向小熊,笑容和煦:“外面很冷,你想进去休息一下吗?”
小熊的头套很重,里面的人却缓缓点了点头。
右媛笑了,带着小熊进入大厦,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空调让身上的雪融化,暖烘烘的。
右媛在自动售卖机买了一杯热咖啡,推到小熊面前。
她的声音有些清冷,完全是自持沉静的律师样子:“除夕夜,只可惜我的家人都在大洋彼岸,能见到努力温暖同胞的你们,我真的很高兴。”
大白熊只是坐在那里,握着那杯热乎乎的咖啡。
右媛眼底似乎有泪光一闪而过:“大白熊,你为什么不说话?”
大白熊举起手指了指嗓子,示意不能说话。
右媛的声音压抑:“抱歉。”
她忽然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大白熊忽然应激似地站起来,咖啡撒了一身,它努力拖着笨重的服饰拔腿就跑,推开玻璃门,然而却摔了一跤。
右媛赶紧将它扶起:“抱歉,我太冒犯了。”
大白熊却忽然抱紧她,片刻后又立刻松开,起身跑走了。
右媛想追,手机忽然响起来,她只能看着大白熊拼命跑远。
她知道,追不到。
她低头去看手机,看见来电联系人的那一刻,面色变得微微凝重。
她眸光沉郁地接起电话,陆常明语气颇冲地质问道:“小媛,你做了什么?妈说要将订婚往后推,再观察一段时间。”
右媛沉默片刻,才道:“你妈带我去马会,我不知道去看马会要戴特殊的礼帽,穿了常服。”
陆常明按捺住不耐烦,不知道第几次强调:“你就顺应一下妈的习惯,学学礼仪,我早就告诉过你,无论是去酒会马会还是其他高级场合,社交礼仪很重要,不能和你平时聚会一样乱来,我给你打钱,专门找个老师学一下,别给妈丢脸。”
右媛只是垂下眸,眼里的光都熄灭,低声道:“好。”
她抬头看向白熊消失的方向。
叫住白熊之前,明明有听见白熊说话。
知道是她,所以想抱住她。
偏偏熊里的人知道是她,所以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大白熊里的人不知道,它是她在异国他乡唯一感受过的温暖。
她其实,不怕她的。
不久之后的订婚宴,只请了寥寥宾客,陆母并不想认这个草根出身举止粗俗的儿媳,但陆常明执意要办订婚宴,陆母拗不过他,只能顺从。
来的宾客非富即贵,却没有女方的家人,却要女方去拥抱女宾客,以示关系亲近,像是门童,更像是工具。
连男方的妹妹和好友都没来。
直到周晚玉出现,右媛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陆常明笑着介绍:“JH旗下品牌茉莉的副总,周副总,难得一见。”
周晚玉淡淡道:“恭喜。”
她的视线,移向了右媛。
右媛紧张道:“您好。”
右媛忐忑地抱向她,却分明听见那个冷淡的声音压低:“你瘦了。”
右媛有那么一瞬间,心底翻涌起来。
连陆常明都没有注意过。
右媛一触即离,松开了她。
周晚玉还没伸出去的手僵了片刻,表情却一如往常平静。
证婚人给两位新人念完誓词的时候,本该播放VCR交换戒指。
可看到VCR的众宾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一瞬间哗然。
右媛顿感不对,她回过头去,大屏幕上是陆常明和罗绶亲密的合照,罗绶坐在他腿上,拿着叉子给他喂牛排,亲密得每一帧都令人震惊。
本来面无表情的周晚玉,在片刻的错愕与不解之后,面色刹那间阴沉下来。
陆母看了一眼,虽然意外,却也只是摆摆手让人关掉VCR。
右媛气得浑身发抖。
陆母上台,依旧端着那张老脸,漠然看向面色煞白的右媛,一贯端庄又冷漠地道:“忍着,就算闹,这里谁会为你撑腰?”
而下一秒,周晚玉从宾客席里大步走上台,干脆的一巴掌扇向陆母,陆母毫无防备,被扇得站都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