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御绛云(7)

句芒把沈思凡带回家的那天,田云绛没有面对,而是选择了独自冷静。

朋友约他出去喝了大半夜的酒,回来的时候叫了代驾。

句芒看见田云绛的车路过身旁,她下意识回头看,但就在回头看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什么,马上护住头上要甩飞出去的簪子。

秀发铺撒而下,她握住了那根簪子,没有掉在地上。

幸好。

沈思凡淡淡道:簪子很重要?

句芒余惊未定地点点头:很重要,是我哥哥送给我的。

沈思凡知道就算是碎了也能修,后面再去他那里拿就是了,但他什么都没说。

句芒尴尬地笑了笑:虽然只是一根簪子,但却是我哥哥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所以紧张了一点,怕之后会影响我和哥哥的感情。

沈思凡淡淡道:有可能,一只蝴蝶扇动的风能变成飓风,一根簪子也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

句芒若有所思。

沈思凡在校门前停住了脚步,淡淡道: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句芒迟疑片刻。

沈思凡继续道:如果走下去,我会请你去喝一杯咖啡,如果你想回去休息了,我就送你回去。

句芒笑道:要是这支簪子摔断了,可能真的就要和上次补裙子一样跟你回家了,但它没有。

沈思凡没有多说,把她送到楼下就回去了。

回到家后,句芒去阳台收衣服,偶然发现田云绛站在那里抽烟。

她都惊住了,不知道原来田云绛会抽烟。

但句芒一来,田云绛就掐掉了烟,不让她吸二手烟。

田云绛低眸看着她,声音低哑地问她今晚的事情:听说来的是沈思凡。

夜风疯狂的涌动着,所有不敢言说不敢挑明的关系,在对视中似乎就要露出真相。

她的心跳如雷,不敢轻易回答,只是找了理由。

只是夜色包不住火,再故作无事的平静对话都压抑不住暗涌的感情。

当田云绛说出遗传性性吸引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心跳得像打鼓,仰起头看着他。

田云绛的眸子染了醉色,却只是凝视着她,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让句芒毫不怀疑他下一秒也许要吻下来。

田云绛不笑的时候,让她感觉他似乎变了一个人:人们在寻找配偶时,也喜欢寻找兴趣相似、个性相投的人,而有血缘关系的人在性格方面有着很大的相似性。

句芒强装镇定,只装作听不懂,还扯出笑意说听不明白。

她的强装镇定多荒谬,明明心知肚明,却想粉饰太平。

风吹过他眼睛,却吹不散他的视线:我在说什么,你真的听不懂吗?

句芒一身冰凉。

也许是因为他喝了酒的原因,说话时,几乎将摇摇欲坠的一切都揭开:你说要带各自的男女朋友回家,你熟悉的学弟出了问题,但你就算找一个陌生人帮忙,也不想显得是单身,你自己在逃避什么,你比我要清楚。

是,她比谁都要清楚。

她从除夕夜开始,就对那个花钱买下她所有气球,让她得以渡过一个安稳新年的哥哥有好感。

哪怕后来的联系不多,他一句话就够她反复回味许多遍,她主动去抱田云绛,有多少是因为私心,有多少是因为不甘心,她自己都不敢对自己挑明,只敢用家人的名义掩盖下去。

不是报复,是她本来就想得到。Z.br>

是她离家太久,对田云绛根本没有兄妹的概念,她自私又荒唐,对不该拥有的

东西产生渴望。

如果没有认亲的事情发生,她会走向他,她以为明明是美好又坦荡的爱慕,却成了卑鄙龌蹉的私心。

她将那根簪子看得那么重,本身就已经是越过了那条线。

句芒轻声提醒:田云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和她对视,那双过份好看的眼睛里却只剩下痛苦,嗓音发哑:我知道,但你应该不再想听。

句芒微微仰起头,泪水隐隐,眼里都是不甘:主流的秩序,就是真理。

田云绛却把法律的本质剥茧抽丝给她听:法律本来就是人为制定的,只要不是主流所认同的观点,就是非法秩序,有时候我会想,这到底对不影响他人的部分非法秩序公不公平?

句芒哽咽道:是,我们没有害人,可是我们在害自己,田云绛,你别逼我了。

句芒几乎是倔强地含着泪,不让眼泪流下来:我这些年过得很辛苦,我很渴望有家,有家人可以依靠,这一切得来不易,我不想失去。

田云绛却只能看着她在流泪,紧紧捏着手里皱巴巴的烟盒,不能伸手去替她擦。

他们的距离,也只到这里了。

句芒看着他,却不能像之前那样抱他。

所有的一切昭然若揭,才是真的划清界限。

句芒一晚上都没有怎么睡,只是看着天花板流泪,却又伸手用力擦干,不允许眼泪的存在。

第二天请了假,睡了一个上午,才勉勉强强恢复。

下午和右繁霜吃饭的时候,田云绛给右繁霜打了电话,右繁霜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毫不设防地告诉他,自己和句芒吃饭的位置。

来了之后尴尬了好久,直到田云绛开了一瓶酒,情况才开始变化。

句芒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她看着田云绛,他喝得耳根都发红。

右繁霜说起最近的案子,田云绛刚发表自己的意见,句芒就打断他,一连十余次,右繁霜只以为他们是醉了。

下楼的时候,田云绛买下了一个老婆婆手里的全部气球,让她不用在寒风中受冻,句芒忽然就红了眼。

所有她以为的特殊,不过是他良好教养之下的举动。

她心心念念的初遇,不过是他的平常。

她只假装蛮横,从田云绛手里抢过那一把气球:给我,我还没玩过气球呢。

田云绛只是站在柔和的月色下,温柔地垂首看着她。

她卖过气球,却没有机会成为玩气球的那个孩子。

本来如果一切不捅破,他还可以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她。

是他太冲动,毁了她对于家庭的幻想。

当夜句芒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呓语,一个身影轻轻推开她的门,把她抱在怀里。

句芒在噩梦里找到了温暖坚实的依靠,无意识地抱住了他,田云绛轻声哄道:没有什么妖魔鬼怪,都是假的。

句芒醒过来的时候,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窗帘被拉得一丝不苟,她拉开才发现外面下了点微雨。

在陆氏带她的那位律师给她发消息,问她是否有机会本月内拿到原告的谅解书。

而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句芒不想拖,立刻打车下乡,去原告的村子里。

去到原告家里,对方正在剪蘑菇,将蘑菇的头剪掉,洗干净放到一边准备拿去晒,句芒连忙摆出笑意,热情地替对方剪,但对方只是面无表情撂她一眼。

她其实也知道,对方一直不答应,是因为家里没有帮工。

但她的委托人需要这份谅解书。

句芒和

原告聊天,原告一句也不搭理她,只是低头干活,许久,才说了一句:他给多少钱?

句芒小心翼翼地解释:如果您愿意私下和解的话,我方委托人愿意一次性赔偿五十万给您。

原告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做活,过了一会儿,眼泪簌簌往下掉:我儿子的命就值五十万。

一句话,让句芒心如刀绞,她鼻头一酸。

那个面容苍老的婆婆抬起头,布满沟壑的手指着她:姑娘,你上过大学,这就是世道吗,上了大学出来帮那些坏人打官司,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天边响起雷声,闪电将天地分成黑白二色,刹那间天地乍明乍暗。

那个明明只有五十岁却苍老得像七十岁的女人捶胸痛哭:我儿子还没有上大学,我儿子还没有上大学啊!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他现在已经在大城市里念书了,他才十八岁!

句芒心痛难忍,眼泪顺着面颊滑落。

明明知道律师面前没有黑白,只有秩序,明明知道律师的职责不是为了维护正义,是为了给委托人争取最大利益。

可是面对这些无情的秩序时,她还是难以做到面无表情地成为那最后一根稻草。

她给接下这个案子的老师发消息:老师,抱歉,我可能不能再跟您这个案子了。

雨下得很大,她被婆婆赶出来,站在屋檐下翻遍通讯录,发现自己能叫的,只有田云绛。

她试探着打电话给他,他应该在室内,那头很安静,能听见他的呼吸。

句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此亲密又遥远的距离,几乎像利刃刺骨:你能来接我吗,我被困在村里了。

田云绛只是平静道:把地址发给我。

然而他挂断电话的一刻,却像是被火燎到一样,立刻起身关门关窗拿钥匙去开车,像是晚一秒她就会消失。

句芒给他发了地址,也没有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晚。

她等了足足快四个小时,才看见头发已经湿了一半,从田埂上走来的田云绛。

墨发被雨打湿成一缕一缕的,昂贵的风衣被他拿在手里,上面都是泥泞,不必问,雨太大,恐怕山体滑坡封了路,他是走过来的。

天色深沉,连他的眉宇都变得如墨深邃,他的样子可以说是狼狈,看见他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却夺眶而出。

田云绛走到她面前,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伞交到她手里,背起她就走进风雨里。

天色在变暗与白日的交际爆发,灰蒙蒙的一大片,暴雨如银河倾泻,小路愈发泥泞难行,似乎怎么都走不到头。

田云绛背着句芒,句芒拿着伞,忽然就哭出来了,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暴雨倾盆的声音将她呜咽的哭声完全遮掩,周遭只有巨大雨点打在万物上的暴烈痛击声。

也许他看见,也只会以为她是因为做不成这个难度巨大,又颠簸起伏的案子哭,只有她知道是为什么。

她太懦弱,不敢违背秩序,她想违背秩序去爱一个人都做不到。

她什么都不敢,不敢成为被告的帮凶,不敢不讨人喜欢,不敢走向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毫无原则喜欢她的人。

什么都不敢付出,她这样的人本来就不配得到爱。

田云绛的脚步忽然停住,他听清了他耳边的呜咽,不是错觉。

田云绛重新往前走,却一字一句道:我还是你的哥哥,所有处理不了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我对你的偏爱不需要我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你只要开口我就会过来。

句芒抓紧他肩膀上的衣服,伏在他背上崩溃大哭。

雨停的时候,天边出现了绛红色的云霞,像人脸红,像心跳的颜色。

晚霞厚厚一层渲染下来,整片天空都是美好的。

句芒趴在车窗上往外看,风吹起她已经干了的头发,田云绛从远处走过来,手里拿着面包和水:附近的小卖部只有这个了。

句芒接过来:够了。

她拆开塑封,咬了一大口面包,她吃东西并不优雅,像只土拨鼠,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可田云绛的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今天晚上不一定能回市区,可能要找个地方住。

句芒又喝了一口水,咕咚咕咚往下灌,她才觉得魂回来了。

田云绛在车里找了套备用的衣服:你先换上吧,我不看你。

他把车窗关上,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身形高大挺拔,长腿笔直,肩膀宽厚,在劲瘦和文雅之间刚刚好,面前是万里云霞。

句芒拿着衣服,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美。

如果是她能爱的人就好了。

偏偏不是。

她换好衣服下车,他的衣服有些大,她把袖子和裤腿卷起来,裤子幸好是系带的,不至于穿不上。

句芒叫他:你别站在山边了。

她本意是想提醒他危险,但说出口的话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

你站在那里,我想踹你一脚。

田云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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