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过,接近子时,莫星河躺在床畔之上久久不能入眠,脑海不断梳理着今天听到的消息,想不透究竟会是谁先她一步,越想头越疼,她干脆起身出了房间。
屋外,男子一席白衣立在院中,微弱的光芒下,他的身影都有一些梦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消失。
他双手背于身后,抬头盯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眉头略微皱起,不知道是夜色的原因还是他眼底的黑暗太沉,莫星河看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万里乌云,漫天无光。」
莫星河抬头望向天空,的确是如他所说,没有任何星光,就连月亮也不知道去了哪,漆黑的令人心情也不自觉蒙上了一层阴霾。「明日必有一场大雨。」
顾染皱眉,「岑溪已经传信,本王的人最慢两日,就会到达无名山。」
莫星河点头,「王爷觉得,许念所说,为何人所做?」
顾染挑眉,「你都不知道的事,本王如何得知?」他又不会未卜先知,仅凭他们所说的只言片语,如何猜测?
莫星河撇嘴,「我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我们明日还要上山探测吗?」
顾染颔首,「为何不?」
「可明日有……」莫星河蓦的住了嘴,装进了顾染那双清冷的桃花眼中,悬崖挡雨那日的情形同时划过两个人的脑海当中。
半晌,顾染松了眉眼,「放心,无碍。」
他那日是因为被提前催了毒发,所以才会那么惧怕冰冷的雨水,可如今距离他毒发还要几日,所以不会有事。
听他如此说,莫星河也算是放心些,点了点头,「那明日计划照常举行。」
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熟悉的地方,出了先前人命一事,她对这里越发的觉得不安,所以还是尽快探测完毕,交给顾染的人,他们也好尽快返京。
顾染瞧着她,终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那天,你为什么义无反顾的跳下来?」
莫星河手指微顿。
她知道她早晚都要面对这一个问题,可她没料到顾染一直到现在才问,「如果我说,我提前知道这下方会有断层,你信吗?」
顾染毫不犹豫的点头,「信。」
她不是那种蠢女人,相反,她聪明,极其聪明,而且,她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她既然头也不回,丝毫不带犹豫的就跳下去,一定是她提前就做好了准备。
若是下面没有断层,那么面临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早就已经猜出来的原因,他自然是信的,可是,她究竟是如何得知那里会有这么一个断层的呢?
他回答的那么干脆,莫星河顿时苦笑一声,也是,顾染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原因?他之所以还问,就是对她为何知道那里感到奇怪。
「书,我曾经在百国志上看过地图上有这么一个地方,接连两个断层,很是奇特,所以就多加留意了一些,后来那日去的时候,发现和我印象当中的吻合,就大胆猜测是有的。」
顾染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终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莫星河瞧着他这表情,想是暂时接受了她这个回答,心底松了一口气,「走吧,夜已深了,明日还要上山。」
顾染点头,两人双双入了房间。
翌日——
一大早,莫星河是被许思的咳嗽声惊醒的。
「咳咳咳。」
女子尽力压抑着咳嗽声,可莫星河本就心中不安,又在异地,存了几分警惕,瞬间就被惊醒。
许思眼底闪过一抹惊慌,快速的把手中的手帕给藏了起来,「莫姑娘?抱歉,把你吵醒了吧?」
莫星河眼尖的瞧见她藏起来的手帕上面的一滩血迹,她顿时皱了皱眉,「许姑娘,你觉得,你瞒得住我吗?」
早在探脉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许思不仅是癫痫的问题,她还有咳疾,如今瞧着,怕是已经很严重了。
许思生怕身旁的许念被吵醒,祈求一般的看着莫星河,无奈,莫星河起身,随着她一同出了房间。
寻个了安静的角落,两个人坐在老树的木树枝上,一左一右,一青一红,远远瞧着像是个两个小闺蜜,可近了却发现许思的脸老的根本不像是一个豆蔻年华该有的脸。
许思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沉的发颤,「我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是吗?」
莫星河点头。
她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而且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是与不是,她其实内心里比谁都清楚。
许思苦笑一声,「我大了小念八岁,小念刚出生,母亲就送了命,父亲后来酗酒,没两年也走了,就只剩下了我和小念两个人,为了活下去,她每天起早贪黑的开始给人家做工,还钱来养活我们两个,但是也只够饱腹,小念六岁那年,镇上唯一一个富商看上了她,非要抢去当童养媳,我怎么肯?便死死拦着,那富商家里养了一条狼狗,争执之间,那狼狗被放了出来,朝着小念就咬了过去,我吓得要死,只能冲上去抱住小念,把小小的她护在我自己怀里,那狼狗的每一口都几乎咬掉我一口肉,我疼的死去活来大叫了起来,满地都是血,后来,老村长收到了消息,急急带着郎中赶了过来,我这才留了一条命。」
许思说着,撩开了自己的衣袖,胳膊上,到现在依然还有当初流下的疤痕,她苦笑一声,「好在我聪明,把脸藏了进去,才没有毁了一张脸,可我的背,却是全部都毁掉了。从那以后,我就落了一个癫痫病,发病的时候,极为恐怖。其实,我嫁过人的。」
莫星河皱眉,对她嫁过人这件事情有些意外。
「善水镇外,离大概几百公里的地方,还有一个城镇,当时,我被媒人说亲,说去了那里,我俩曾经见过一面,他们也同意了,临行之前,我把小念暂时托给了邻居,本想着第二日来接她过去,以后,我们都会有家了,可是嫁去的那一晚上……他瞧见了我满是疤痕的背,直接就把我赶了出去,那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大雪纷飞,我被扒了喜服,只着了一件单衣,在夜色中根据自己的记忆一步一步走回善水镇。整整走了一天一夜,滴米未尽,到了善水镇外一里地的地方,我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是老村长傍晚散步发现了我,否则,我怕是死在了那场天寒地冻里面。」
纵使莫星河早已练就了一个铁血般的心肠,她也没有料到,许思的这十几年,居然过得这般坎坷,「从那以后,你的身体就越来越弱,还落下了咳疾,是吗?」
许思点头,「我不敢让念念再担心了,所以一直都瞒着她,我没有几年好活了,不想着最后几年,她还要为了医药费贫穷潦倒。」
「人这一生有太多结局,可我的一个决定,有时候会改变一个人的结局。莫姑娘,我想尽力而为。」
莫星河突然心头就是一顿。
许思的话,触碰了她心底的那一道弦。
为了自己至亲的人,有时候即便自己下了地狱,也绝对不后悔。
蓦的,她勾唇一笑,「谁说治不好?」
莫星河的话让许思整个人都呆了呆,一时间浑身都愣仲在了那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莫姑娘……你……」
「咳疾并不能够直接根治,却可以用药来调理,调理得当的话,至少可以减少九成的危害,而癫痫,只需要几味药就可以根治。」
她并没有说谎,许思是因为体内快速空虚,所才加速了衰老,只要调理的好,她这张脸,会慢慢的恢复的。
许思骤然从树枝上站了起来,眼珠子都不敢挪动一分,生怕她刚才听到的话都是错觉,「莫姑娘,你……所言当真???」
她的眼底燃烧着浓浓的希望,那是这十几年来第一次那么迫切的希望得到一个确定的回答,好在,莫星河满足了她这个希望。
「治疗癫痫的药材,我手里已经有了,但是缺了一种药材,七夜花。」
莫星河的话一出,许思的那双眼眸顿时蔫了几分,莫星河挑眉,随机又道,「不过,这种药材,无名山上应该是有的。」
七夜花,是一种很罕见的药材,前世她就得到了那么一颗,顾景渊给她的,那花就是出自这无名山。
也算是许思好运气,遇到了她,又刚巧在这无名山。
「太好了!!太好了!莫姑娘,你我萍水相逢,如此相帮,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如果莫姑娘不嫌弃,今后但凡有何任何,莫姑娘可随意差遣!」
莫星河抬头,「你先不必如此,倘若我真的能够替你治好了癫痫,我倒的确是有一件事。」
许思点头,「莫姑娘尽管提。」
莫星河想了想,还是等到届时再提,随后,想到许思话中提了两次的老村长,她问道,「听你的说法,老村长的身子应该一直都是挺好的,怎么这次会突然就病了呢?」
许思提此就皱紧了眉头,「村长的身子的确一直都是很好的,就是那批人走了以后,村长才突然病重的,我怀疑,这些跟那批人应该有关系,莫姑娘,我相信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你们都是大城镇里面来的人,能不能帮帮村长?」
莫星河也不想这地契落入别人的手里,自然是会想办法的,「你先别急,那批人,你有没有见过?先跟我说说他们的特徵。」
许思点头,认认真真的想了想,「见过的,前几日我去给村长送点自己山上摘得水果,就刚巧碰见了他们那些人,有七八人,长相各有一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莫星河挑眉,一样的衣服?那应该是大家族才会有的阵仗,如果只是小家族或者山匪的话,是不会再衣服这方面下功夫的。
「你还能不能想的起来他们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或者,如果你会画画的话,把他们的衣服款式画下来我看看。」
如果真是是大家族的人,应该就好查了,缩小范围,这南召大的大家族不多,尤其是聚在盛京城周边的,只需要稍微一查,就可以查出是何人所为。
「他们穿的都是青色的衣服,没有什么特色,料子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虽然叫不出不名字,但是不看造价就不菲,腰带之上镶嵌了三四颗青眼的宝石,很是亮堂。每个人都配了一把长剑,都是会武功的。」
莫星河皱眉,从这些话里面根本就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她也很难判断,不过,青色的衣服,倒是让她好像有些印象。
见她困惑,许思连忙开口,「我会画画,村长教的,我这就去把他们画出来给莫姑娘瞧瞧?」
莫星河点头,「有劳许姑娘了。」
「莫姑娘客气了。」许思一行礼,便朝着房间而去。
她离开不久后,顾染一席白衣从房顶一跃而下,清冷的仿佛不染一丝俗尘,面色一概如常,丝毫没有变化。
莫星河扬眉轻笑,「王爷可真是起了一个大早,刚好免费听了一个故事。」
顾染眼神一闪,「本王一早便在了。」
是你们自己谈话不知道找一个没人的角落的,非得在他踩着的楼顶下面聊天,这声音顺着风就灌进他的耳朵里了,他总不能还捂着耳朵不听吧?
莫星河顿时有些哑然失笑,「是,是,王爷你总是有理由。」
无奈的嘆了一口气,莫星河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歪了歪头,「我饿了。」
顾染眉宇间漫过了一抹笑意,薄唇一掀,「岑溪。」
刷的,一道人影恭恭敬敬的落在了后面,莫星河这才发现,刚刚岑溪应该也是一直在楼顶上的,她顿时有些无奈。
岑溪一瞧见这情形,连忙非常自觉地挪开,朝着他们的马车而去。
马车内,都是放了好几天的干粮的,不过这些大多都是素食,他瞧着这两个主子还有话要说,便朝着后侧的山窝窝钻了过去。
「王爷,既然你一直都在,那我就不用再说一遍了,许思的话你想必也听到了,青色的服装,可有听说过?」
顾染点头,「有,但是有多个,无法确定,需要查。」
莫星河皱眉,她知道需要查,可是现在他们在善水镇,不是盛京城,实在是不好查,顾染的人还要两天才能到,时间不一定来得及。
看来,她稍后临出发之前要去看一眼村长,如果是病的话,她还是能够拖上一拖,可如果是毒的话……
顾染瞧见她的表情,就大概有了猜测,「你怀疑,有人下毒?」
莫星河点头,「这件事情太奇怪了,身子一向健朗的人不可能突然之间就出了意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他,要么是外物,要么就是内因,只有这两个可能。」
顾染点头,「所以,你想去看一眼?」
「恩,但是,就是不知道他们给不给我看了。」
善水镇的人现在对外来人可谓是极其敏感,主因就是因为村长的病,尤其她现在还要去看望病重的村长,可想而知,一定会遭到反对。
她得到许思的信任,可她却得不到全镇人的信任,心中他们的心底对外来人的警惕已经达到了一个饱和状态,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她有些担心会出事。
不多时,他们还没确定究竟去不去看村长,岑溪一手拎了一只兔子回了院子,刚好撞见刚刚睡醒的玉壶和小念。
看见那两只兔子,小念眼神瞬间就亮了,「你怎么抓到啊?这兔子跑的特别快,我抓了好久都抓不到!」
莫星河听到兔子两个字眼神就是一顿,一转头就看见身旁的岑溪一收一只,白色的兔子还在挣扎,想要从他的手中逃脱,那一双红色的眼睛盯着她,她顿时浑身一抖!下意识的叫出了声,「啊!」
她猛地后退了两步,吓得腿都软了,一脚绊倒了石头上,身子猛地就超后仰了过去,顾染在侧眼疾手快,脚尖一个轻点就瞬间挪到了她的身边,大手一个用力就把人揽到了自己的怀里,身子挡住了她的目光,声音冰冷至极,「丢掉!」
岑溪被这么一吼,只觉得心都凉了,他死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身子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许念一脸遗憾的呢喃,「别丢吗,这兔子肉可好吃了……」
莫星河吓坏了,她最害怕的就是兔子,莫清雅之前趁着郊游,把一群兔子引到了她面前,吓得她发了一星期的高烧,差点没缓过气来。
她浑身都在抖,即便是在顾染的怀里,她也怕的要死,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服,不敢挪动一分。
顾染感觉到怀里人的颤抖,手臂心疼在她的背后轻轻拍打,声音放到了最低,温柔的几乎能够滴出水来,「不怕,我在。」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莫星河满满的松了一口气,这才敢大口大口的喘气,缓缓的从他的怀里漏出了一张小脸来,一抬头就对上了顾染那张噙满了温柔的桃花眼中。
眼底清晰的倒映着她那张慌乱的脸,一瞬间,莫星河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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