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普好一阵恭维,违心的话不知说了多少,总算是把这件事安抚过去了。一盏茶已经喝完,李牧似有倦色,王普心知,若再不开口,怕是要被下逐客令了。
“侯爷、”
“嗯?”李牧看了眼王普,悠悠道:“王兄,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愿为我之牛马,但是我刚刚想了一下,怎么好像我成了你们太原王氏的牛马啊。这时候你若再说点什么我不爱听的话,我很有可能就翻脸了,所以你说话的时候,要注意一点。”
王普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他的心里十分清楚,他要说的话,李牧肯定不会爱听。
可是若要不说,回去跟王珪又不知如何交代。
王普心里不禁十分恼火,大哥呀大哥,你耍什么小聪明呢?若是你按我说的办,什么事情都没有,看看把我为难的,别说给人做牛马,如今给人装孙子,人家都不拿正眼瞧了!
李牧冷笑了一下,道:“王兄,这世上的事情,有一条相通的道理。这个道理就是,做错了事情,就一定会受到惩罚与损失。你办错了事情,还不想受到损失,那我来问你,这损失谁来承担?我吗?”
“回去告诉你的那个糊涂大哥!这次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是还想要我最开始说的利润,已经不可能了。你既然不按照我说的办,就是信不过我,信不过我,还说什么?我没有在陛下面前搅黄了这件事,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陛下龙颜大怒,关陇勋贵又虎视眈眈,你们还指望我替你们说话?早干什么去了!真把我当成牛马了?”
王普连道不敢。
李牧继续道:“修路的章程,过几日我会派人送到你的府上。以后,我与太原王氏,可能不会有什么合作了。就算是有,王珪也绝不可参与其中,他若参与,我就退出,话放在这里,你们看着办。”
“侯爷——”
“送客!”
李牧长身而起,王普伸手欲拉住李牧的袖子,被李重义挡了一下没能得逞。王普急得直跺脚,想要绕开李重义时,李牧已经走远了。
“大个子,你!”
“嗯?”李重义瞪起眼珠子,瓮声道:“大个子也是你叫的?我没有名字吗?小牛马,真是给你脸了!”
说罢,李重义伸手薅住王普的脖领子,把他拎起来走到门口,直接掼在地上,然后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王普气得面红耳赤,站在逐鹿侯府门前跳脚,但终是不敢大骂出声,狠狠地跺了跺脚,上马车走了。
李牧回到后宅,整理了一下心情,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
其实修路不修路,挣钱不挣钱,对他来说都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件事做或者不做,对他的影响都不是很大。相比之下,他更看重的是家里的和谐。
忙活了这么久外面的事情,府内的事情,也该处理一下了。
李牧把小竹叫了过来,吩咐了下去,今日他要跟下人们一起在饭堂吃饭,让厨子多加几个菜,今天要乐呵乐呵。小竹高高兴兴地领命而去,李牧来到工作室,冲了一会儿【机关术】的熟练度,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小竹过来请,李牧便放下手里的零件,来到了下人们平时吃饭的饭堂。
李牧很少会来这里,虽然他不是一个很有架子的人,但他毕竟是这府里的老爷,平时白巧巧和李知恩在家的时候,他都是在后宅吃饭的。忙起来的时候,偶尔在工作室吃,几乎没有在饭堂吃过东西。
下人们对于李牧的到来,也都十分紧张。他们主要是担心,李牧为什么会突然来下人的饭堂吃饭。莫非是伙食费的花销太大,侯爷要来查了?
下人们会有这种猜疑,实在是因为内心惶恐。就目前的大唐平均生活水平来说,逐鹿侯府的下人,约等于马邑县的县令。就算是马邑县的县令,也做不到每日都有肉吃,但是逐鹿侯府每天都杀一头羊。说句有点狂傲的话,下人们现在吃羊肉都有点吃腻了。
这样的生活水平,很明显不是下人应该享受到的,因此,下人们才会惴惴不安。
但是这些事情,李牧压根就没想。在他的意识中,下人们吃得好一点是应该的。就像他前世所在的‘用心创造快乐’的游戏公司,虽然外界评价褒贬不一。但是工作餐这一块,绝对是业内标杆。
一天四顿,无限量供应。早中晚加夜宵,随时随地来到公司食堂,就一定有的吃。用老板的话说,大部分的员工,不可能为了吃个饭特意跑公司一趟,他既然能吃到这个工作餐,说明他忙于工作了,对于忙于工作,甚至加班工作的人,提供一些食物算得了什么?敞开了吃,能吃几个钱?与创造出来的价值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李牧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虽然这些下人不能为他创造出什么价值。但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相逢即是有缘。李牧是个穿越者,在这个世界上本就身若浮萍,没有根。本以为母亲是根,没想到这母子关系也不是亲生的。这样一想,心中倍觉凄凉。上一世就是个孤儿,这一世,又有什么分别?
与孙氏不是血脉的关系,那么孙氏这个‘养母’,便与前世的老院长是一样了。在前世,李牧的亲属关系里,老院长就是他的养父。
没有亲戚,两世为人,都没有什么亲戚。
这一世,本来认了一个义弟,顺带得了个便宜义父。没想到认了没多久,义弟和义父都远在千里之外了。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李牧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命犯天煞孤星,所以才会活成这副样子。但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因为李牧一直都觉得,人生就像是游戏里创建一个账号,初始属性都是随机生成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难道就因为自己的初始属性不好,就不活了么?
日子还是得过啊!
只不过,自己确实是倒霉了一点。‘重练’了一次,初始属性还是随机得乱七八糟。
孤儿的身份,让前世的李牧活得非常谨小慎微,因为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普通的人做事失败了,会有父母或者亲朋来安慰,大不了从头再来嘛,一人帮一把,危机就度过去了。但是李牧不行,他没有父母,没有亲戚,谁也指望不上。
至于朋友,从小到大,李牧一直都是被歧视的对象,大学毕业之前,他哪里有什么朋友。在前世的社会环境中,交朋友也得是匹配的上才行的。有钱人家的孩子,有几个会跟穷人家的孩子做真心的朋友?更别说是一个孤儿了,没有人脉,又没钱,大家一起聚个餐,aa制你都花不起,怎么做朋友?
一直到了大学毕业工作了,自己能挣钱了,李牧才有了几个‘酒肉朋友’。
其实到了这个阶段,李牧已经具备了交朋友的资格。但是此时的他,已经很难信任一个人了。他分辨不出,一个人对他好,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因为附加在他这个人身上的其他条件。所以,他的几次恋爱,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
虽然分手的原因不尽相同,但是归根结底,李牧自己也是有原因的。他无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彻底打开心扉。因为他害怕受伤,太谨慎,总是下意识地给自己‘留’一点,无法做到全情投入,全身心的付出。爱情这个玩意,有的时候就是差那么一点点。
李牧并非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他纠正不过来。在前世,唯一一个让他觉得付出什么都值得的人就是老院长,但是老院长已经去世了。除了老院长之外,哪怕是他的历任女朋友,他都不觉得这个人值得他付出自己的一切。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那间破败的孤儿院出来,混到二十八岁像个人一样生活,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让李牧觉得自己幸运的事情,就是白巧巧的存在。
这是一个他可以放心去信任的人,一个他为之付出一切的人,而不会觉得不值得。因为白巧巧对他是一心一意,百分之百的。
白巧巧的存在,让李牧觉得,自己两辈子的人生,还是有一点阳光存在的。尤其是在知道孙氏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之后,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
这是李知恩和王鸥都替代不了的。
无论李知恩也好,王鸥也罢。李牧用自己不甚深的城府,都可以感觉得到,她们是有所保留的。无论是因为什么,她们都不是百分之一百。
她们虽然爱自己,但是她们都有更重要的东西。当她们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她们极有可能背叛自己。
但是白巧巧不会,李牧知道,她的生命中,自己就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这种差别,说不清楚,但是感觉得到,而且非常清晰。
李牧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一个孤独的人。虽然他自己饱尝了孤独的寒冷,但是他并不介意,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让还有机会温暖的人感受温暖。
府里的下人是距离他生活最近的人,他很乐意看到他们开心的生活。正因如此,逐鹿侯府的下人,才能有今天自己都觉惶恐的待遇。
今日,李牧决定再进一步。
“咳!”
把众人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李牧开口道:“大家来到我府里,也有三四个月了吧?”
众人应是。
李牧点点头,又问道:“可过得开心快乐?”
小竹平日与李牧见面多些,相对比较熟络,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示意她来代表说话。小竹知道李牧的个性,也不觉得害怕,道:“侯爷,大家在府里,不愁吃穿,当然过得开心快乐了。”
“不!”李牧肃然道:“你们不是真正的快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理解李牧话语中的意思。坐在最末尾的魏璎珞和珍珠,也是一样懵,怎么有吃有穿,还不是真正的快乐,那怎么才算真正的快乐啊?
“你们都是父母的孩子,有一些,像门房老赵,应该是孩子的爹了吧,你们被我从教坊司领回来,自己过得衣食无忧了,便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孩子过得如何吗?”
众人听到这话,霎时都红了眼眶。
小竹哽咽道:“侯爷,咱们哪敢想——”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就拿小竹说吧。她的父亲是一个小吏,渎职枉法被处以极刑。他,死有余辜。但却害了小竹和她的母亲,母女二人都被充入了教坊司成为了官奴。小竹命好,被我挑中来到府中做了丫鬟,但是她的母亲,却在掖庭宫打扫宫殿。母女此生无再见之日,小竹说得对,她确实不敢想,因为想了也是白想!”
小竹呜咽地哭了起来。
李牧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孝,乃是人伦大道。世间苦难的人有千万,我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你们二十余人能被我挑中,成为我府里的下人,就算是我们的缘分。今日我向你们承诺,我会尽力帮你们寻找亲人,范围仅限血脉至亲,前提他不是作奸犯科的大奸大恶之徒。”
“像小竹的母亲这样的情况,我会去向皇后请求,把她的母亲放出掖庭宫,让她能跟小竹团聚。如今小竹一个月也有不少月例钱,养活她的母亲足矣。再过几年,等小竹年岁大一些,若有相中的心上人,我也会给她一份嫁妆,让她风光地嫁出去。其他人也都一样,只要有你们至亲的消息,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我就会帮你们想办法,让你们能够团聚。这是我,逐鹿侯李牧,给与你们的承诺!”
此言一出,便像是在饭堂丢了一颗催泪弹一样,二十余人无不落泪。第一个得到承诺的小竹,更是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跪在李牧跟前,止不住地磕头。
李牧把她拉起来,恼火道:“都给老子起来,做错了事情才叩头谢罪。你们没有做错事情,磕什么头,膝盖没骨头吗?哭嚎个什么,听着心烦!挺好的事情,乐乐呵呵的不行吗?哭哭哭!再哭这事儿就罢了,都把眼泪擦干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