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弋得知张济战败的消息时,他正在渭水南岸的一处田埂里。
是的,渭水南岸。
即便大军已经度过渭水上的泾桥进入了渭曲,他还是亲身坐船返回了渭水南岸。
因为联系段煨的使者已经有好几拨没有音讯了,双方的距离并不远,却出了这样的问题,显然是其中有什么岔子的。
莫非是段煨被李傕给控制了?还是段煨叛变了?
刘弋看了看身边的段煨之子段韶,总觉得似乎这种事情是不太可能发生的。
这是一片包含着收获气息的田埂,小麦还有周边单独种植的蔬菜都长得极好,田埂两旁是一些低矮的灌木丛,田野里除此之外便只剩下那些荒废已久的土丘和杂草,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人烟,也找不到任何活物的痕迹。
而刘弋就站在一块田埂上,看着面前的一切,陷入了深沉。
现在本应该是到了秋社的时候,农家的大人和小孩们应当聚集在一起,在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农业祈祷性群体活动中散发出欢笑与快乐。
用黍米和猪肉祭祀神明,用小麦和鱼肉祭祀祖先。
可这都随着战争的来临,变得渺无踪迹。
这时,从远处跑进来一个人影。
那人跑的很快,很急切,似乎很害怕自己慢下半拍就会出现意外似得。
当他冲到刘弋的跟前时,刘弋终于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他。
“陛下!”
姜囧拱手施礼,神色中充满恭敬。
刘弋微笑道:“你回来啦,怎么样?“
姜囧点了点头,他一身流民衣物打扮,前去远处探听消息。
“属下奉命前往华阴县城的方向,但是还没走多远,就看到很多的散开的骑兵卡在各个路口处,属下只得躲藏了一阵后折返了回来。“
“那边情况如何?有听到百姓说什么吗?“
姜囧看了一眼段韶说道:“段煨将军听说已经跟李傕合流了,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外面的哨骑全是李傕的人。”
段韶有些忐忑不安,脸上的汗水都遮掩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刘弋稍加安抚,示意他不要慌张。
段韶能不慌嘛!他可不知道有什么内幕,他只知道他阿爷这是跟李傕一起造反了!那他岂不是马上就要人头落地!
“陛下,既然知道了情况,不如我们就此返回吧。”
刘弋头都没回,笑着问道:“兴霸还惦记你那些船呢?放心吧,有你的用武之地。”
甘宁讪笑了几声,倒也没说什么。
刘弋的面色严肃了一些,他看着身边的侍从,说道:“这些消息还不够,这次我们过来的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搞清楚渭水南岸的李傕南路军到底是不是主力,飞熊军到底藏没藏在其中。既然段煨将军传不出消息,那只有我们自己去探查清楚了。”
听到这句话,段韶终于放下心来,他明白自己的阿爷不是跟着李傕一起造反了。
身边的王越忍不住说道:“可陛下,若是探查消息,交给我们就行了,您不必亲身至此啊!这也太危险了!”
刘弋摆了摆手,只说道:“大军那边有朱公统帅,本来也不需要朕做什么,而眼下这件事,却是朕要亲眼辨别的,否则一旦判断失误,后果非常严重,李傕的狡诈你们也是知道的。”
天子的意思大家也都听明白了,这种关系到大军生死存亡的问题,只有他亲自来看一眼,才会放下心来。
当然了,这位威权日盛的天子,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别劝了,我就是想来。
这便是如何劝都劝不动了。
“哈哈哈哈!你们在担心什么?朕岂是真会毫无把握就把自己置身险地的人?”
“你们放心吧,穿着这身衣甲,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刘弋指着众人身上段煨军模样的衣甲,大笑着说道。
没错,现在段煨和李傕是“盟友”。
而他们这群人,穿的都是段煨军的衣甲,甚至还有扮作将校的。
无论走到哪,这群人里有盟友军中将校打扮的人存在,遇到李傕军的士卒,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不过即便如此,众人也不得不感叹于天子的胆大心细,这胆子,是真的大!
脱离了麦田的掩护遮蔽,众人骑上马,光明正大地打着“段”字旗,向华阴县城方向驶去。
在他们前往华阴县城之前,他们要先绕过渭水南岸的众多丘陵塬地。
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尽管几乎不可能被发现,但不必要的时候,还是尽量避免暴露身份,否则一旦暴露身份,那么他们的处境便非常的尴尬,甚至可以说危险。
而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他们穿越渭水南岸的众多丘陵后,又绕了一大圈,直到再一次穿过一条渭水的支流,来到另一个河道附近的一处村庄外,他们才停了下来。
“陛下,前面的那个村庄就是华阴县城的三十里范围内了,我们需要绕道过去吗?”
刘弋看了一眼河道,河道中间是一座跨河建立的小村庄,周围也都是农田和茅草屋。
刘弋点了点头说道:“绕道,这样更隐秘,而且不易被敌人察觉到我们的行踪。”
众人点了点头,他们继续朝西前行去。
不过就在他们刚刚走了没多久,就被前面塬地挡住了去路,在塬地上,赫然是一座军营!
“站住!”
“你们是谁的部下?”
数骑从塬地周边特意铺设的土坡上飞驰而下,拦住了刘弋等人。
而刘弋并未率人逃走,反而是淡定地停在原地,透过面甲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
此时刘弋做的是亲兵打扮,竟是直接拍马上前。
刘弋手中拿着马鞭,劈头盖脸地就向来人抽打过去。
来人猝不及防之下,被马鞭抽打的惨叫一声,险些滚落到地上。
刘弋冷哼一声,他手腕一抖,那马鞭顿时又抽到了来人身上,直接把他抽倒在地上。
“混帐!你是何人,为何攻击吾等?!”
来人大怒,他爬起来后立刻大吼道。
刘弋没理会来人的指责,骑在马上倨傲地反问。
“你他娘的没长眼睛吗?”
“看不见旗帜?还问是谁的部下?!”
“你又是谁的部下?主将没教你怎么跟上官说话?”
那看门的游骑都被抽懵了,身边的同伴一开始还想上前理论,结果被刘弋一瞪,愣是都按着刀停在了原地。
他们看得出,来人的实力非同一般,不是他们这种小角色所能够抵抗的。
“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说话”看门的游骑捂着脸怒视着刘弋,厉声喝道:“赶紧给我下来,不然休怪某家不客气!”
“呵,我还真不知道你口中的某家到底是哪家呢,我看你也只是一个小喽啰罢了,也敢口出狂言!”
刘弋讥笑一声,随即他的眼神忽地变得凌厉起来,他盯着看门的游骑,冷声说道:“你最好乖乖地给我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将,就说是段公的使者来拜访了,我们将军时间宝贵的很,没空跟你这种小喽啰在这里耽误。如若不然,别怪某家对你不客气,不过是一条狗,还敢吠叫!”
“啊?你......!”看门的游骑听到刘弋的话之后,气得浑身发抖。
不过他心里面也有点慌乱了起来,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被骂为狗,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忍受不了,可来人如此胆大妄为,又说自己是段煨的使者,若真是段煨最亲信的人,恐怕他今天这个亏也只能吃了。
边上有一骑看了看亲兵打扮的刘弋,又看了看后面将领打扮的甘宁,喏喏地说道:“我们是李应将军的部下。”
刘弋神色不变,心中却暗暗分析。
原来这伙人是李傕堂弟李应的下属,可李傕堂弟、侄子众多,堂弟有李应、李桓、李维,侄子有李利、李暹(已死)、李进,飞熊军却不是由这批人统帅的。
飞熊军是由李傕的儿子李式统领,绝不假于他人之手。
这也侧面反映了,渭水南岸的这批人,最起码眼前的这批人,不是李傕的嫡系飞熊军。
而刘弋的下一句话,更是让甘宁都震得一哆嗦。
“开营,段公有重要军情,要我们将军来找李将军协商!”
当面的几名守门游骑不敢怠慢,迅速回去禀报,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匆忙跑了出来,对着刘弋拱手道:“我们的将军说了,请跟我来!“
刘弋没有犹豫,带着众人策马跟随在这人身后。
一路前行,沿途都能见到一队又一队巡逻的士兵,而每个岗哨都在用木桩垒砌起来的高墙哨塔桑,将整个建立在塬地上的大营牢牢地保护在其中,防止有人偷袭。
但这次不仅是甘宁等久经沙场的宿将,就连日渐熟悉军伍之事的刘弋,都发现了。
这个大营,其实守备很松懈!
是的,透过表面看本质,确实是如此,虽然这个大营防卫看起来很严密,不过士兵却显得极为散漫和疏漏。
易燃的草料的随便堆放在木墙内,还有不少没用完的柴禾被丢弃在旁边。
这些士兵们虽然在巡逻,但似乎是因为没什么事情做的缘故,都在慢慢地扛着武器走着,一边走,一边闲聊打屁吹牛皮。
而且他们的武器也不是很齐全,大部分都是短刀长矛,而且还有只有大半截的断刃,还有人拿的是一把短戟,或者弓箭。
而且,这些士兵身材偏瘦,穿戴的铠甲也都不是铁甲,皮甲都不算多,即便是有极少数小校穿了铁甲,根本不是什么坚固的扎甲或者两当甲。
这样的士兵在李傕的军队里,只能算是普通的部队,只有在战争期间,才会发足粮食,但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训练,而且战斗力低下的可怜。
想到这里,刘弋和甘宁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个词。
——劫营!
这样防备松懈的一个大营,就算是有人偷袭,他们也很难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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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与宁从数骑遇敌,众皆惊慌,帝从容弹指幻化敌人衣甲,遂不为敌所疑。
至日暮,去营百步,下马顺风潜听,得其军号。
因上马历营,若警夜者,有不如法者往往挞之,具知敌之情状。”
——姜维《汉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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