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
哦,是郭汜。
那没事了。
“郭将军,朝廷无粮。”
郭汜蹙眉以对:“既然无粮,如何东出?”
刘弋在这一瞬间,忽然在想,郭汜这铁憨憨人设不会是装的吧?
他犯了跟杨修一样的毛病,心眼多的人,只要对某些问题带了先入为主的观点,就会不停地思考“细节”来佐证这一观点。
难道,郭汜是看着最近李傕的羽翼被先后剪除,羌胡雇佣兵跑回老家了,杨奉的白波军投靠了天子,所以觉得自己又行了?
忘了怎么被李傕的飞熊军暴打?
忘了自己得拉着杨定、董承才能刚一刚李傕?
对于李傕来说,羌胡兵和白波军,其实都是用来壮声势的,只要一万西凉兵和三千飞熊军在手,他就足以虎步关西。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觉得朝廷无粮,那不如等到秋后粮草齐备,秋高马肥,再议东出。”
杨定眯着细长的眼睛,捻着胡须淡淡地说道。
跟其他的西凉军头不同,杨定是凉州正经的世家大族出身,说起话来条理更清晰,心思也更缜密。
可这却是刘弋无法同意的!
刘弋费尽心机,甚至用扣黑锅的手段赦免了这些人的罪责,为的就是给东出正名。
名不正则言不顺,讨伐国贼,名正言顺!
事实上,作为利益交换,既然天子赦免了他们的罪过,也没人再去纠结东出的正确性了,而是开始在可行性上做文章。
心怀鬼胎地文臣武将们,有的人并不能识破天子的逻辑思路,但不妨碍他们出于维护自己利益的角度,开始表达了各自的诉求。
西凉诸将,谁都不愿意自己东出,把长安留给别人享受。
于是个顶个地吹牛,反正朝廷拿不出支撑东出的军粮。
李傕更是大声嚷嚷:“给俺两年的军粮,俺把袁绍、袁术这两个逆贼擒到陛下金阶下磕头!不磕一百个,脑袋不磕出血绝不算数!”
甚至,司空张喜还引经据典地表示,天命在刘不在袁,不如休养生息坐观袁氏败亡。
对于知道历史走向的刘弋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句话也没毛病!
但是袁氏败亡的后果,可就是曹操、刘备、孙权三分天下!
难以言喻地紧迫感,促使着刘弋不停地谋划、前行。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拖延下去。
东出,必须尽快!
只有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里,把这些军头牵着鼻子走,他才有破局翻盘的希望。
否则,刘弋一辈子都只能是一个傀儡!
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
现在没人同意他的东出计划,都在拖延,为此,他必须扭转局势,跟殿内所有保守的士族,和心怀鬼胎的军头对抗!
这很难,但刘弋今天必须做。
“喵”
忽然,皇嫂唐姬怀里的狸奴一不留神就窜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跑到了金阶之上。
这可把伏御姐给吓坏了,刘弋第一次发现,他的皇后竟然害怕小动物。
“喵呜”
黄白花色的狸奴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刘弋。
刘弋伸手,这狸奴竟然真的钻进了他的怀里,满脸享受地被撸着。
皇嫂唐姬在下面坐立不安,又不敢真的走上金阶去接猫主子。
一段小插曲过后,原本殿内大臣们吵得面红耳赤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听了诸君的畅所欲言,朕有三件未解之事,还望诸君为朕解惑。”
刘弋抱着这只中华田园猫,慢悠悠地问道。
“其一,敢问诸君信心何来?”
刘弋嗤笑一声,指着阶下群臣言:“今朕未及太祖高皇帝,诸位将军远不如韩信、周勃,文臣们更是无法跟萧何、张良相比,而诸君欲以长策取胜,所谓从长计议坐定天下,此朕之未解其一也。”
殿内文武,被天子嘲笑却偏生一言不发。
就算是最为骄悍的西凉武将,谁也没脸大到觉得自己自己打仗的能耐,可以跟韩信、周勃相媲美。
“其二,大臣们所谓天命在刘,不必讨贼,可有先例?”
“大乱之前,孔融、孔伷各据州郡,议论平乱的计策,动不动就引用圣人经典,他们的部下疑惑又无法反驳。以至于今年不战、明年不征,坐视袁氏壮大,兼并其地,其朕之未解其二也。”
文臣个个面色不愉,这无疑是在指责他们空谈误国。
可事实就是如此,却也无法反驳,尤其是,他们的理由其实不是要坐等。
而是打仗可以,但是不能损耗他们士族的利益!
朝廷东迁,是不是他们又得全家折腾四百里?
还都洛阳,是不是意味着在长安购置的产业、田亩,都亏了?
所以,士族们才找出种种理由来搪塞东出,目的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
嘲讽完文臣,刘弋更加肆无忌惮。
“其三,敢问诸位将军,凭什么认为关东可轻易而定?”
刘弋将狸奴放回案几下,这小家伙自顾自地钻回了唐姬的怀中。
“董卓谋略,殊绝于人,吕布勇武,冠于当世,如此尚弃洛阳而西走。”
“今诸君谋略、勇武尚不及董卓、吕布,又说出轻易平定关东,扫平曹操,擒二袁于朕阶下的话,此朕之未解其三也。”
郭汜有些羞耻,因为他是真的打不过吕布。
而同样挨了天子地图炮的李傕只是冷冷发问:“那依陛下看,又当如何?”
刘弋拔剑而起,睥睨四顾。
“朕以为,当奖率三军,东出中原。
庶竭驽钝,讨平国贼。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天子声音铿锵有力,就在众文官武将怔然发愣之际。
刘弋将身前的案几,豁然砍翻一角。
“朕要说的便是,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抱着猫的皇嫂唐姬,怔怔地看着金阶上的男人。
大汉天子,威风盖世。
这是她从未在自己的丈夫身上看到过的,似乎少帝永远都在大臣们的阴影下瑟瑟发抖,从未像当今天子一般,慷慨激昂地用言语和行动贯彻自己的意志。
“臣张济,与麾下三千铁骑,绝不与国贼袁氏并存于世!”
甲叶令人心悸的摩擦声传来,驻守陕县的张济竟然出现在了未央宫大殿门口,疾步入内。
杨奉咬了咬牙,扶刀而起。
“臣杨奉,所部将士,绝不与国贼袁氏并存于世!若违此誓,当如此指!”
说罢,竟然抽刀,锋寒闪过,左手小指齐根而断!
“臣董承,身为外戚,与国同休,绝不与国贼袁氏并存于世!”
董胖胖亦是起身,看着身边的杨定。
“臣杨定,世受国恩,绝不与国贼袁氏并存于世!”
杨定饮尽杯中酒,起来站队。
文臣们骚乱纷纷,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刚才还在抱怨、吹牛的西凉军军头们,突然站到了天子那边。
形势骤然逆转!
就在此时,席间沉默了一整场的钟繇霍然起身。
钟繇这个素来稳重的中年老帅哥,指着殿中文武厉声呵斥。
“一个个就想着怎么偏安,怎么在关中这个小盘子里分粮食、分地盘、分权力。”
“这么大的天下,袁绍、袁术两贼,与其附庸曹操、孙策,占据比关中多无数倍的财富和地盘。你们素来号称西凉铁骑甲天下,为什么就不想着打出去?不敢?还是只会坐在这吹牛?”
钟繇唾沫横飞,神情激动,重重地摔了袖子。
“一群虫豸,不足与谋!”
说罢,径自昂然离去。
“李傕加大司马,开府如三公,驻守长安。郭汜加车骑将军、东讨大都督,张济加前将军,杨定加后将军,杨奉加兴义将军,董承加安集将军。
诸将随驾东出,讨平国贼,还于旧都。
擒杀国贼袁绍者,非刘姓亦王之!”
李傕和郭汜相视片刻,最后,竟然真的都下拜接旨。
这是堂堂正正的势。
王道荡荡,以正讨逆。
当手握兵权的西凉军四个小军头站队表态以后,李傕、郭汜这两个大军头,亦是拿到了各自最想要的东西,他们没有了任何反对的理由。
当日刘弋给李傕的帛书,只有六个字——“大司马,卿意乎?”
而郭汜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封王!
群臣愕然,看着站在金阶之上智珠在握,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天子,各个面露惊骇之色。
在他们眼里,因为复杂的利益纠合,哪怕是最为高明的政治老手来操纵,也需要至少要吵个大半年才能决定出的东出决议。
天子只用了一场宴会,就摆平了。
太尉杨彪认真地抬起头,仿佛是今天,第一次认识这位少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