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看着混乱的右翼战局,面色阴沉。
左翼的段煨还在不紧不慢地和汉军丘陵上的营墙拉锯,李傕不知道他是不想损失实力还是纯粹在划水。
但这都不重要了,战局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
投入了主要兵力的右翼本来已经完成了突破,如今却被汉军诡异的具装甲骑给怼了回去,对李傕来说,这就形成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他是否继续派遣更多的兵力增援右翼呢?
但他又担心汉军在这个时候在中部进行反推,如此一来,他的中军必然要陷入危险之中。
但是同样,汉军在这个时候中路反推的话,右翼就算不被全歼也要丢掉好几成的兵力,这样一来汉军损失的兵力也会极为惨重,甚至可以说,后续的战局走向,完全取决于双方主帅此时的选择。
这就像是一种非此即彼的博弈。
李傕周围的将领看着下方的混乱的战局,眉头也是皱起,脸色都显得有些凝重。
“大司马,要不然还是派出兵力继续增援下右翼吧!“看到李傕的模样,一旁的副将忍不住劝说道:“那些骑兵虽然古怪,但也就是前线当局者迷,又不是天兵天将,只要加派兵力,肯定能突破右翼!“
“不错,我们是能做到。“
听了自己副将的话,李傕也是笑了笑,说道。
但是他的眼睛之中却是流露出了一抹忧虑,因为他知道,汉军这一次是准备和他死磕了,张济的骑兵一直在右翼不断地增援杨奉,完全抛弃了门户之见。
这放到以前,想都不敢想!
如果他再派出兵力去增援右翼的话,就会陷入添油战术的困境之中,这绝对是一件不智的行为。
但他不派兵的话,又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麾下的骑兵被张济消耗却无法取得突破,如此,一直拖下去,只怕会越来越吃亏。
刚才突破的口子,已经越来越小了。
李傕不愿意放弃眼前这么好的机会,冷汗一滴一滴的从脸颊流下,到了做最后抉择的时候了。
要么押上全部来寻求右翼突破,要么继续僵持。
“派兵,先把右翼解决掉,再来考虑如何灭了中间的汉军,左翼让段煨加大进攻力度。“天人交战到最后,李傕也是咬了咬牙,下达了命令。
“喏!“
“大司马,那些古怪的骑兵退了回去!!“
在一旁的校尉,突然发声说道。
李傕定睛一看,果然远处的那些小黑点往后退了回去。
在铁浮屠的身上,穿着的都是扎甲,不仅仅有极为坚固的防护效果,甚至还能抵御住普通箭矢的伤害。
而对于战马来说,除了普通的箭矢之外,其它的刀剑之类的武器,都无法伤害到他们的肉体。
虽然马甲只是步卒扎甲拆卸编织而成,算不得南北朝时那种专业的具装甲骑,但对于当下的战局来说也足够用了。
可他们唯独惧怕久战。
所以,在战争之初,他们的作用是非常巨大的。
但时间越拖,作用越低。
“撤退!“
眼看胯下战马渐渐不耐,汗水顺着甲叶大片淌出,知道战马的体能已经到了极限,胡车儿也是咬了咬牙,然后,他的手中大锤挥舞了两下,对着下面的士兵们喊道。
在胡车儿的指挥之下,铁浮屠部队也是开始原路撤退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已经有数十名铁浮屠因为战马力竭、钝器击落等种种原因失去作战能力了。
龙纛下,刘弋面色紧张地看着对着左翼发动大举进攻的李傕军。
李傕竟然如此果决!
这真是破釜沉舟的豪赌。
铁浮屠确实强悍,但却不耐久战,而且数量过于稀少。
而且,左翼汉军的数量远远比不过李傕军,虽然说只要汉军坚持的时间足够久,那么最后胜利者肯定是汉军。
但问题是,李傕既然加大了筹码的投入,左翼汉军的张济、杨奉两部根本无计可施,最多只能和李傕短暂地僵持在一起,但是李傕这次投入的兵力之雄厚,让汉军有些忌惮。
这也是为什么刘弋的眉宇之中,流露出担忧之色的原因。
投石机和铁浮屠两张底牌已经打出去了,目前来看有效地挫败了李傕军进攻的锐气,但李傕毕竟在整体兵力和战斗力上都有优势,很难说光靠奇招就能在这种数万人的正面会战中取胜。
刘弋的手中还有两张底牌,但现在却还都不到用的时候。
刘弋看了一眼身边的将领,淡淡地下令。
“传令右翼太史慈与左贤王去卑,全力抵御段煨的进攻!皇甫郦,率领所部士卒支援左翼杨奉。“
此言一出,并无人反对。
战场局势如此,既然李傕已经增加了右翼(李傕视角)兵力,那刘弋也必须跟上,否则本就摇摇欲坠的右翼将面临被突破的危险。
毕竟,上次还是铁浮屠扳回一城,而铁浮屠短期已经无法再战了。
刘弋的心中虽然有些担心,但他也知道,现在这时候,他只能硬撑了。
汉军已经没有退路了,不管如何,他们都必须要打败李傕,否则的话,等待汉军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亡。
刘弋的眼神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他已经想好了,如果汉军真的无法阻止左翼的崩溃,他也只能牺牲手中的全部预备队去保卫左翼和中军的连接了。
“是!“
“随我出击!“
在这一刻,皇甫郦也是立刻应诺道,接着,他下达了命令。
汉军左翼,皇甫郦率领的五百禁军从左侧迂回,向着杨奉靠拢而去。
这五百禁军,步骑皆有,队形拉的有些长,李傕看了哈哈大笑。
“哈哈,这样一来,我军就不用分散兵力了,直接一鼓作气拿下右翼!“
没有了那一层薄薄的栅栏,汉军的举动一览无余,看到汉军的阵型变化和援军数量,李傕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这样做可能会使用掉他很多兵力,但他已经顾及不了这么多了,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就只剩下了一句话,那就是,拿下右翼,彻底解决汉军。
他要让汉军付出惨重的代价,他要用鲜血告诉世人,他李傕,才是唯一可以掌控朝廷的人。
看着眼前滚滚而来的李傕军,刚缓过来的杨奉也是暗骂了一声,他也没想到,李傕的反应竟然这么快,这么快就下达了继续增兵进攻的命令,这样一来,汉军由于铁浮屠的出现而取得的一点优势就不复存在了,只能依靠自身的兵力去拼杀。
“将军,李傕的增援骑兵已经快要冲到我们面前了,我们现在需要尽快想办法阻挡这些骑兵,陛下调来增援的人马还没有完全到。“
副将来到杨奉的身边,向他汇报道。
“哼,他们想要冲击我们的阵型,也要看看我答不答应才行。“杨奉冷哼了一声,然后说道。
“将军的意思是?“
听到杨奉的话,副将有些费解,可他知道杨奉既然敢面对李傕军后续的骑兵冲锋,那就一定有他的想法。
“有个屁意思,所有能动弹的,跟老子上!”杨奉的嘴角也是露出几分狰狞的表情。
“是,将军!“副将听到杨奉的话,也是立刻抱拳说道。
随即,杨奉带领着仅剩的机动部队向战场的缺口赶去。
他无路可退,增援还没完全到,只能自己玩命顶住这一波了。
在汉军的左翼(李傕军右翼),也就是正面交锋的地方,两军正在激烈的交战,这里的烈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前军董承的位置。
但汉军的杨奉部和皇甫郦部毕竟大多数都是步兵,速度比不过李傕的骑兵,再加上兵力处于劣势,所以,双方短暂的交战之后,汉军也是落入了下风。
“陛下,臣请出战。”
战况危急,汉军左翼面临被全面突破的危险,徐晃沉声请战。
刘弋不言,只是按着腰间的长剑沉默。
“公明。”
刘弋看着身侧的徐晃,忽然笑道:“公明救我于危难之中,每逢战事,又常为先,若无公明,朕定无今日与李傕会战于渭曲。”
“今日公明无需出战,且看朕。”
说罢,刘弋转身登上擂鼓台,拿起鼓槌,似乎觉得身后的大红披风有些碍事,索性一把摘下掷出。
披风飘摇而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地上。
“咚!”
鼓槌重重砸到牛皮大鼓之上,发出巨响。
“咚咚咚咚!!!”
第一声擂鼓过后,刘弋再次抡起鼓槌,敲打着大鼓。
“咚咚咚咚!!!”
大鼓的撞击声震天撼地,又是连续数十声的敲打,随即将鼓槌重重扔下。
刘弋的额头已然密布细密的汗水,他豁然回首,望向东北方。
看着远方的段煨军,刘弋畅快淋漓的笑了。
第一次,他在所有人面前露出了张扬跋扈,霸气侧漏的样子。
李傕军的攻势一点也没有减慢的趋势,仍然在不断地冲撞着汉军的防线,不断的给汉军造成损失,使得汉军的伤亡越来越大。
这种情况下,刘弋身边的人也是感觉有些焦急。
“传朕的命令,前军董承部不动,右翼太史慈部向西南绕后支援。”
“是!“
听到天子的话,一旁的将官也是赶紧应诺道。
然而,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调走太史慈,当面的段煨军怎么处理?让南匈奴硬抗?那右翼不是要被突破了?
刘弋什么都没说,他看向了远处开始向西南移动的段煨军旗帜。
胜局已定!
“传令,继续进攻!“
此时还不知道左翼段煨军的情况,看到眼前的情形,李傕激动万分,然后向着身边的副将命令道。
“是!大司马。“
听到李傕的吩咐,副将也不迟疑,连忙派人跑去传达命令了。
片刻之后,副将却是匆匆忙忙地返回。
“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他刚返回到李傕的身边,就立刻向着李傕叫道。
“怎么了?“
看到他慌里慌张的样子,李傕的眉头也是皱了起来。
马上要突破汉军的阵线了,能有什么不好的?段煨就是再不济,也不能被南匈奴人给反推了吧?
“我们的殿后部队突然被右翼段煨的骑兵包围住了,他们在不断的冲锋,现在后军已经完全溃败,我们的士兵,也是死伤惨重。“这个时候,那个副将也是向着李傕禀报道。
段煨临阵倒戈!
这时,李傕的脸上还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该死!”
李傕回头看着突然临阵倒戈的段煨部,只觉得头脑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段煨竟然会临阵倒戈!
李傕本以为对于他而言,段煨最坏的选择也只不过是在一旁划水旁观。
现在,面对段煨的倒戈一击,他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采取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让他的部队不要命地继续猛攻,寻求击穿汉军的阵线,冲垮中军擒杀天子。
可哪是一时半会能击穿的?汉军最后一口气就这么死死的吊在那里,皇甫郦的部下禁军用血肉之躯挡住了李傕军的进攻。
李傕没想到,他从前的某些荒唐猜测竟然真的应验了,而且来的这么快,这么的猛烈。
“天亡我也!”
想到这里,李傕大呼一声,口中竟吐出一口黑血来。
这些日子,李暹的死亡,到长安起兵,再到两个侄子、儿子、堂弟的挨个死亡和飞熊军的覆灭,一件件重大的打击一直积压在李傕的心头,他只不过是故作镇定,不让人看清楚他内心的慌乱。
实际上,已经有很多个夜晚,李傕无法入睡了。
这一口黑血吐出,李傕竟然觉得心胸舒畅了许多。
孟达在身后微微色变,按紧了腰间的宝剑。
“传令下去,全军收缩,不要恋战了,先撤出去然后再想办法,如果我们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就真的全完了!“
李傕也不敢恋战,他知道,现在是撤退的好机会,如果再不撤退的话,他就真的要输了。
现在撤退,哪怕不回长安,回陇西或者凉州,他还能当土霸王,可要是不走,那就肯定是要人头落地的。
当日未央宫大宴,天子说过不追究之前的事情,但他起兵攻打天子,可是大宴之后的事!
听到李傕的话,众人也都是纷纷点头,不再恋战,开始向着后方混乱地撤离。
还好,只要撤过渭曲西北部那片芦苇荡和几条不过人膝盖的小河,就可以撤出这片战场了。
而段煨部的骑兵们,也在这个时候,再次向着李傕军发起冲锋。
他们也不是一味的进攻,他们改变了策略,他们改变了进攻的方式,他们竟然绕着李傕军的右翼冲刺,这样的举动,只是为了迟滞李傕军。
“该死,不能让他们继续这样纠缠下去,再拖下去我们的损失太大了,必须得想办法将他们拦住!“
李傕看着这些牛皮糖一样黏在周围的骑兵,也是眉头紧皱着,他的脸色非常的难看,显然,他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现在,汉军的兵力损失严重,而汉军骑兵又不多,客观上不具备快速包围李傕的可能,所以只要李傕能阻断段煨的袭扰,果断撤退,还是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的。
就在李傕思考着如何阻止段煨部的骑兵的时候,这个时候,在他们撤退的前方突然发生了变故。
李傕看着前方发生的变故,震惊地张大了嘴。
一个荒诞莫名的想法,突然在这个选择性迷信的人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天上的神仙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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