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河东之战,你怎么看?”
曹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放下手中的帛书,递给了郭嘉。
郭嘉的身上还有掩不住的酒气,曹操却恍若未闻。
“主公,河东之战,袁绍兵力优势巨大,按目前的估算,算上河东本地的驻军,朝廷在河东最多能集结两万余人的军队,而黑山军和南匈奴很难支援过来,袁绍不管是从哪个方向打都一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最终,河东还是会落入袁绍的手中。不过,我倒是觉得河东郡虽然可能会被袁绍占领,但朝廷说不得也能让袁绍付出巨大的代价,因为朝廷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与袁绍正面决战。”
曹操点了点头,这也是天下群雄对于朝廷和袁绍势力,以河东为棋盘进行博弈的结局预测,大多数人都秉持着这个观点。
即袁绍能笑到最后,但朝廷会让袁绍付出巨大的代价,以延缓其吞并幽州、并州的时间。
袁绍打下河东郡,其实短时间内还是威胁不到关中的朝廷,因为其最主要的敌人,还是黑山军张燕和幽州公孙瓒,可要是这两人也被袁绍消灭了呢?
袁绍手握冀州、并州、幽州、青州,到了那时候,目标会是谁?
肯定是关中的朝廷啊!
所以只要换个角度想象就能知道,当朝廷发现自己并没有退路之后,会做出什么选择?
首先,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河东的各路军马坚守城池抵抗到底,绝对不会允许河东成为袁绍的囊中之物,而朝廷的主力则会趁机进入河东,尽可能占据河东在蒲坂渡、风陵渡附近的各个县城,然后向北修建堡垒,阻挡袁绍军的前进脚步。
当然了,朝廷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河东的百姓对袁绍有所忌惮,百姓的民心依旧在汉,除此之外,并州各路人马联手抗袁,这也算是“人和”的优势。
曹操微微颔首,他觉得郭嘉的分析非常有道理。
“奉孝说的没错,只要袁绍控制了河东,河东就会成为袁绍的后勤基地,到时候,袁绍的军队向北进攻并州不仅能够获取更多的物资,还可以保证粮草供给,不会让袁绍的军队饿死。
河东郡本身粮草储量就远高于上党郡,从冀州运粮跨过道路难行的太行山,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而袁绍的部队向北进攻太原郡则必须保证粮草的供给,否则的话,他们的兵源也不可能源源不断的运输过汾河谷地。”
“主公所言不错,袁绍先打河东,这一步棋是对的,既是为了掐断并州各路反对势力与朝廷的联系,也是为了给接下来北征张燕做准备。”郭嘉赞许地说道。
“哎”
曹操反而深深地叹了口气。
“主公何故叹息?”郭嘉有些不解。
“奉孝,我叹袁绍即将取并州,我军却灭不了一个区区吕布,如此坐观天下风起云涌,己身一事无成,如之奈何啊!”
看着地图,曹操皱着眉头思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破绽,又或许是想从中找出陷入僵局的原因。
郭嘉淡淡的一笑,说道:“主公,虽然沛国和彭城国都已经被吕布给占领了,刘备只剩下了下邳、东海两地,两人即便结仇,面对我军也会联合对抗,我军暂时无力进攻,可不代表我军做不了别的事啊。”
“别的事?”曹操一时愕然。
曹操思来想去,也想不通还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做。
毕竟,如今环顾四周,北面一河之隔是袁绍的冀州,东面是袁绍的青州,还有吕布和刘备,南面是袁术,西面是刘表的南阳和一片白地的洛阳。
袁绍和袁术实在不是他曹操目前可以对抗的,刘备和吕布又达成了短暂的同盟,他还能做什么呢?
难不成占领荒无人烟的洛阳,或者去打刘表的南阳?
“主公,泰山贼!”
曹操悚然一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以借着朝廷和袁绍在河东开战的机会做些什么了。
青徐交接之地的地形特殊,易守难攻,所以对于这片地区的贼寇来说,诸侯之间的互相牵制是非常重要的,所有的贼寇,无论是之前曹操收降的青州黄巾,也就是“青州兵”,还是现在臧霸的泰山贼,都希望各路诸侯彼此牵制住对方,然后他们才能在袁绍、曹操、刘备的“三不管”地带过的舒舒服服。
“主公,泰山郡虽然是贫瘠之地,但既然我们已经拿下了济北国、东平国、鲁国,对于泰山郡,就应该去试一试了。”郭嘉劝道。
泰山郡,境内有泰山、龟山、尤来山、梁父山、临乐山,处于青州和徐州之间,交通不便,但也是天然的贼寇聚集地,很多流民为了躲避战乱都汇聚到了泰山郡,在乱世,人口就是最大的财富,各路诸侯都想把泰山郡据为己有。
可偏偏,出了个臧霸。
黄巾起义时,臧霸从属陶谦,击破贼众,拜为骑都尉。后来臧霸收兵于徐州,与孙观、吴敦、尹礼等聚合军众,臧霸为统帅,屯于开阳一带,自成一方霸主,号为“泰山军”。
跟白波军、黑山军一样,通常人们对于他有两种称呼,一个叫“泰山军”,另一个叫“泰山贼”。
“主公,泰山军是青州的门户,如果我们能够把泰山郡以及泰山郡以东的地域都拿下来的话,那么我们就拥有了夺取青州的资本。”
郭嘉的声音,像是魔鬼的低语,引诱出了曹操内心隐藏在最深处的欲念。
“奉孝,袁本初与我义同兄弟,又是我的荐主,我如何能想着夺取青州?更何况现在徐州的吕布和刘备还在,袁术也在,怎么能与袁本初反目呢?”
郭嘉淡淡一笑,曹操的前一句话是场面话,后一句话才是真正担心的问题。
“主公勿虑,若是河东之战真如我推演的那般,袁绍大获全胜即将一统北方,那所谓夺取青州自然是无稽之谈。可如果,万一,假如,袁绍败了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曹操脸色大变。
“主公,没什么不可能的,之前我们也认为朝廷很难打败李傕郭汜。”
曹操紧紧地看着面色因饮酒而有些发红的郭嘉,最终叹了口气,说道:“奉孝,继续说下去。”
“主公,无论袁绍是胜是败,都不耽误我们的计划。泰山郡,是我们现在唯一可以下手的目标,只要拿下了泰山郡,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在鲁国囤积更多的军需物资,到时候刘备和吕布联军就会陷入困境,甚至是被我们击败。
当然了,最为关键的一点就在于泰山贼现在没有粮食,而我们的粮食可以源源不断的补充进军队之中,以粮食、官爵相诱惑,再示之以威,到时候,如同招降青州兵那样招降或击破了泰山贼,我们就将获得大量的人口,和泰山郡这个勾连青徐的战略要地。
如果袁绍败了,那袁绍任命的青州刺史袁谭自然也不足为据。毕竟袁谭也是今年才全据青州,这还是因为孔融坐而论道不做抵抗。其实其人信用小人,对平民百姓征募过度,导致盗贼四起,对名士、豪强的控制力又不足,征辟青州名士根本没人理他,对付犯法的豪强也不敢治罪。足以可见,其人并无太大能力,只是仗着其父袁绍的兵势而已。”
郭嘉侃侃而谈,丝毫不惧怕跟袁绍从小混到大的曹操,知道了自己这番计策会愤怒不已,反而一副很骄傲的模样,显示出了他的睿智。
正如郭嘉所料,曹操非但没有反怒,反而眼睛微微一亮,暗暗佩服郭嘉的智谋。
袁谭,在曹操看来不过是一个他子侄辈的孩童!有什么能力可以独掌一州?也就是他阿爷袁绍兵势够强,若是袁绍战败,袁谭又算的了什么东西?
“奉孝的建议不错!只要我们能够掌握泰山之地,就可以得到一大批隐匿在山中的百姓,不仅仅能够补充大量的人口,也可以增强我们的军力。”
郭嘉点了点头,说道:“主公,我们可以派遣一些探马去河东侦查情报,时刻关注河东之战的走向。同时,主公也可以调拨一些物资到鲁国,为进攻泰山郡作保障,这样我们就可以保障大军后勤的供给,并且也可以加快进军速度,起到兵贵神速的效果,如此才能威吓泰山贼。”
曹操听了郭嘉的话之后,心中也是大喜。
他当然不知道,派遣探马这件事,会在几天后给他带来多大的震惊和犹豫。
眼下,困扰曹操的是另一个问题。
“哈哈哈,奉孝啊,还是你考虑的周全,那就这样办吧!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的军队,要如何才能在短时间之内拿下泰山郡的地盘并控制好其中的百姓呢?要知道,泰山郡之地不仅有着许多的盗匪,而且还有着许多逃匿在山中的百姓,这些百姓也是非常强悍的,都是能拿的起刀枪上阵的,他们很容易造反,甚至是叛变,如果我们的军队在击败泰山贼后没有及时的控制住这些百姓,到时候,他们会成为我们的一大麻烦,毕竟,这些百姓的数量还是非常多的。”
听了曹操的话,郭嘉沉默了下来,他现在也是非常的头疼,因为他根本就不清楚该怎么做才能够安抚这些百姓。
能逃亡山中的百姓,就已经意味着,他们很抗拒别人的统治了。
尤其是曹操在徐州的名声可不太好,刚才曹操说的已经很隐晦了,其实要是翻译过来,就只有一个意思。
——我屠过徐州,他们要是害怕并一哄而散了,我不是白忙活了?
“主公,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可能有些冒险,但是我们却也只有尝试一次了!”
说着,郭嘉站了起来。
“什么办法?奉孝,不妨说来听听。”
曹操微微抬起头,看着郭嘉说道。
“主公,我们完全可以采取激烈的手段,将那些百姓都赶走,或者是驱逐,让百姓离开泰山郡,这样,就能够达到我们预期的目标,百姓反而不会走。”
“激烈的手段,驱逐这些百姓?”
曹操微微一愣。
他虽然很欣赏郭嘉的智慧,但是对于郭嘉这条计策还是比较怀疑的,他总觉得郭嘉的想法有些过于激进了,有些太过儿戏了。
你赶百姓走,百姓真走了呢?
不过,郭嘉既然已经想好了计策,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这让曹操心中对于郭嘉也是越来越满意。
戏志才死后,郭嘉已经逐渐有了成为曹操阵营第一谋士的姿态。
“主公,如果我们不采取激烈的手段,是绝对不可能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的,我们必须采取激烈的手段,让百姓们不得不遵从我们的命令,不得不离开。而这种手段,却不是在进攻泰山贼之后,而是之前。”
“哦?奉孝,你说说看。“
“主公请看!“
郭嘉拿出地图,指着地图上泰山的说道:“主公,我们可以派出大军前往泰山郡以北和以东的地区进行袭扰,让百姓们知道,我们在进攻泰山郡,而他们的父母妻儿,亲人朋友也都在泰山郡,他们不可能坐视自己和家人在战火中丢掉性命,肯定会逃跑。
而百姓逃亡,只有一个方向,我们只要在泰山、龟山、尤来山、梁父山、临乐山这些山脉的东南部丘陵平原地区把这些逃亡的百姓圈住,到时候就能收获大量的人口了!”
“妙哉!”
曹操哈哈大笑。
“主公,我们如何谋划,其关键点,还在于河东之战胜负如何,若是袁绍败了,下一步就要取相对好打的青州,然后占据青、兖、豫三州之地,击败刘备和吕布。如果袁绍胜了,那恐怕...”
郭嘉的话没说完,曹操却懂了他的意思。
在这场举世瞩目的第二次河东之战时,天下群雄,亦是蠢蠢欲动了起来。
河东之战,谁胜,谁在北方就将取得“大势”。
大势倾轧之下,无人可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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