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厅中,一片寂静。
如今的游仙仙,手握仙游山庄,执掌一方势力,人在江湖,被同道敬称一声游仙子,谁也没能想到,她的身上居然曾经有过这样的故事。
这是一个听起来平淡无趣,但毫无疑问却又十分悲苦的故事。
故事的内容自然不似说书人口中那些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精彩,但因为是游仙仙幼时的亲身经历,却又显得真实得可悲。
游仙仙家发生的故事不是个例,像他们家这样,因为生活压迫而不停卖儿卖女的家庭,在整个晴州,那可是存在太多了。
游仙仙道:“我比旁人幸运,虽是被卖为了瘦马,却在十岁那年遇见了我的师父,从此习得一身武艺,改变了命运。”
她轻轻一叹,语调又渐渐惆怅起来:“可这世上苦命人太多啦,我的仙游山庄,收留了不知多少苦命女子。”
“有不甘低贱,从青楼逃出来的妓人;有因为生不出男孩,被夫家嫌弃打骂,险些至死的可怜女子;还有更多的,是小小年纪因为家贫,被父母卖出去的可怜女孩儿。”
“像这样的,但凡是有一口心气,卯着劲儿愿意出头,敢于吃苦的,我只要遇到了,都会买下来。”
“仙游山庄至今有弟子八百一十三名,大多,都是我买的可怜丫头!”
是的,仙游山庄极为特殊。
在晴州诸多势力中,它是唯一一个只收女弟子的势力。
十年前,游仙仙以一己之力将它艰难创建。
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个就像是捡破烂似的,专捡苦命女孩的仙游山庄,有朝一日会发展到足以加入晴州二十一盟,成为二十一盟中一方势力的程度。
偌大晴州,大小势力数不胜数。
能加入二十一盟的,其实都是非常了得了。
又何况,今日的游仙仙还得了楚王妃的启灵术,又通过快雪时晴帖领悟到了一个神奇的山字印。
眼看着,楚王妃似乎还十分青睐她。
在场其它三个势力的男人们,似乎就开始觉得臀下长针般,有些坐不住了。
佟剑鸣更是面沉如水,听起来,游仙仙家的一切悲剧,从最开始,仿佛都是因为他们苍雷帮手下的宣武堂堂主而起。
但当年的宣武堂堂主,早在十五年前佟剑鸣上位的时候,就已经在那场动乱中死去了。
如今的游仙仙若要寻仇,却是不该寻到他们苍雷帮头上来的。
佟剑鸣一言不发,目光深深,只是看着游仙仙,却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游仙仙最后对江琬总结道:“王妃,旁的地界是怎样的,属下不知,但晴州的百姓,是当真苦!因为普通的百姓大多没有田地,做佃农,又岂是那般好做的?”
对,游仙仙总结了百姓悲剧的第一个根源:失地!
全场哑然。
众人看她的目光却是带着各种各样的复杂。
游仙仙太敢说了!
她能明白她说出这些话,代表的意思吗?
她这是……要在向楚王妃投诚的第一天,就怂恿楚王妃跟晴州各大势力开战吗?
楚王妃先前是有一系列举措,她向整个晴州立了威,又举办了武林大会,如今还召集了二十一盟中十分重要的几方势力,得到了他们的归附。
但这些,都还是有余地的。
楚王府入主晴州,楚王妃也可以强势地表示要来收服这些地方势力,但一般的收服,跟“收人田地,断人钱财,掘人根基”,这种做法能比吗?
真要到那一步,谁敢说不会殊死抵抗?
游仙仙太狠了,她好大胆!
她这不但是要将晴州各大势力往死里坑,也是生生地要将楚王妃往高处架,分明是两面逼迫呢。
楚王妃会怎么做?她要怎么应对游仙仙的“总结”?
厅中众人诸般念头转过,片刻后,一道道目光又纷纷投向主位上的江琬。
江琬坐在那里,目光深深地将游仙仙看了一圈。
游仙仙先是有些羞愧地将眼睛垂了垂,接着又抬眼看向江琬,却是紧紧抿着唇,目光倔强,显然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江琬会怎么做?
她会为了百姓,为了土地而向晴州所有地方豪强宣战吗?
她敢吗?
满堂的寂静中,江琬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她站起身,一拂衣袖,下一刻,她袖中飞出一卷阔大的长卷。
这长卷如匹练般在厅堂中伸展而出,江琬喝道:“飞影,长桌!”
侍立在一旁的飞影将掌一挥,推过了敞厅另一边的一张长桌。
江琬手中的长卷就如行云流水般落到了长桌之上。
她说道:“诸位请看。”
众人忙凑过来定睛一看,却见这长卷之上道路阡陌,城镇村寨,山川宛然。
细看去,各村寨,各城镇,各地界,各关卡,上头还明明白白地列满了各种说明文字。
这、这……这分明是一幅详尽得可怕的晴州势力分布图!
一瞬间,众人再看向江琬的目光中就充满了骇然。
楚王妃境界高深,奇术玄妙,这些倒还罢了,最最可怕的是,她居然还将晴州的各方势力摸得这样清楚明白。
她是什么时候摸清的这些?
这其中,有一些小势力,甚至是连佟剑鸣都没理清楚的。
还有些势力交叉,比如说:四方派与拳剑派表面看来仿佛因为共同经营四方赌场而多有摩擦,两派极为不和,但实际上,两派的掌门却私交极好。
在晴州势力分布图上就写明了,这两派联合亲密,内中关系极深。
也比如说:苍雷帮看起来主要势力就在沅陵城和辰龙关一带,但实际上苍雷帮的触角深入地方各村各寨,在河西洞县的一个寨子里,还藏着苍雷帮的一个分堂。
那里,他们还私开了一个金矿!
此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这幅晴州势力分布图上都写明了。
这何止是恐怖?
这根本就像是楚王妃有了一双透视眼,早在众人不知不觉间,就从里到外,将晴州大小势力扒了个干净。
一瞬间,众人都仿佛感觉到了脊背发寒,曝雪赤身般的恐惧。
佟剑鸣身躯微颤,上前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