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称呼似乎对它刺激不小,小怪物的触须猛地一抖,那根细藤条嗖地缩了回去,扒着连接着白花的枝条,迅速飞回了树冠里。
露出地表的树根安静下来,那些藤蔓也如数收回,挂在空中微微晃动。
沙星末捞起刚被缠过的裤脚,小腿被黏液弄得湿漉漉的,还萦绕着一股清淡的草香味。
他弯下腰,借着昏暗的月色,观察那处之前被倒刺扎破的伤口,忍不住瞪大双眼。
那些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他的脚踝本还沾着血迹,此刻已经被藤条“舔”走,只留下几个小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皮肤上。
抹开伤口处的黏液,破损的皮肤已完全愈合,直接略过了结疤的过程。
真是奇迹......沙星末的心脏怦怦直跳,血液上涌。
他捡到宝了。
云唐怎么会把这么珍贵的宝贝丢进熔毁炉里?
他定了定神,开始四下搜索。没了囚刺的禁锢,他的左腿自由很多,适应疼痛后,行动便不再受影响。
院子里还剩了几个军用背包,都被撕咬得残破不全,应该是拾一的杰作。
他把有用的、没用的东西都收集到一边堆好,翻出一个手电筒和一把尖锤,回身朝院门口的军用车去。
车钥匙大概已经被吞了,沙星末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他用尖锤往车窗上狠砸了几十下,终于,玻璃裂开几条蛛网般的纹路。
他用铁质的锤尾又狠砸两下,“哗啦”一声,驾驶位的窗户碎了。
沙星末探出手,从内部打开了车门。他小心地扫下玻璃碎片,坐到驾驶位处,在车内的抽屉里翻找。
一个黑色的小册子映入眼帘。他抽出本子捧在手上,翻开了第一页。
[实验体A001档案]
就是这个东西。他借着手电筒的光快速翻阅,捕获着其中的关键信息。
[A001号,保留动物意识,智力达到成年人类平均水平。具有极端攻击性。]
[初步判定,属类开花生物,无叶,所有枝干都有触觉,可感知25000Hz以下的声波振动。有统一的神经控制系统。]
[树干内部存在内脏,U线照射下,呈现与人类相似的精神体。]
[推测是植物与人类近距离、长时间接触污染源后产生的变异体。]
[细胞再生能力极强,小规模物理伤害对其无效。]
[未发现药用价值,配合度、驯服度极低,建议放弃训导,直接销毁。]
[其黏液具有强力腐蚀作用。]
沙星末定睛在那行字上。右手摸到小腿处,他再次捞起裤腿观察。
没有腐蚀,愈合的那圈皮肤甚至比之前摸起来还光滑。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后面是一些实验室现场的资料,内容是测试其对于高温、极寒、还有物理切割的耐受度。
沙星末草草瞥了两眼,那些画面令他胃部不适。
他合上了册子,深吸两口气。
倘若是他没有隐藏自己体内有K病毒抗体的事实,估计下场也和A001差不多。
大概会被关在云氏生化的实验室笼子里,做成血袋。
还好,小怪物现在到他手里了。
沙星末跳下车,又在后备箱和车后座搜到一些饮用水,搬进了院子里。他在前抽屉里找出那圈骨环,和巧克力一起收进军用背包。
至于士兵遗落的其他杂物,除了纪丘的皮夹,其他基本都被翻埋进了土里。
饱食过后的小怪物似乎睡着了,它的花朵全部闭起,枝条也不再晃动,静悄悄地挂在那儿。
沙星末轻手轻脚地走进办公楼,打着手电摸到二楼的走廊。本就蒙上灰尘的楼道里,如今更是一片狼藉,一条断腿躺在路中间,尸体的其它部分已经不见踪影。
他跨过那片血泊,走到尽头的休息室。这里是他的房间,门大开着,估计是那群士兵闯进来过。
他的房间很小,也很空旷。除了床铺和衣柜,只有一张板桌,上面放着少许杂物,一盏小灯,还有台终端机。
这台终端也是老古董了。唯一的功能就是收发、记录消息。沙星末坐到显示器前,打开屏幕,一字一句地敲着报告。
[尊敬的总领女士,今天发生了一件遗憾的事......]
黑漆漆的窗外吹进一阵冷风,秋天快到了。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应该是变异的孤狼。
拾一不知钻哪儿去洗了个澡,它裹着湿淋淋的毛,偷偷潜进了房间,团在墙角的破布袋里。
发完报告,沙星末的眼皮开始打架。他关机起身,收拾了一会儿,把重要物品都放进背包,又从柜子里找了身干净的短袖短裤换上。
他坐在床沿,缓慢扯下左腿的浸湿的绷带。
纱布粘在了肉上,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把它剪开。被粗暴扯开的那圈肉,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骇人。
红色的血肉,乌黑的淤青,混着蓝色的消毒水色块。这左大腿上的一圈肉,简直惨不忍睹。
沙星末咬着下嘴唇,用湿棉花沾着生物消毒水,一点一点地拭过去。过去的一年,每天他都要重复这个动作,只不过那时候,还隔着一圈囚刺。
那圈两指宽的合金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肉里,连骨头都发炎感染。
最初那个月,他每天都只能躺在冷冰冰的床板上,忍耐着绵延不断的疼痛。
冷汗如水牢般将他困住,无法挣脱。
这是只属于重刑犯的待遇,也是强行迫加的耻辱。
他是个能力出众的天才,但不会社交,成天只和怪物打交道。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在公投时处于劣势。
人们惧怕他,五百多名志愿者,在接种他亲手发明的疫苗后,变异死亡。无论真相如何,沙星末必须背上罪名。
哪怕疫苗根本没有出错。没有通过临床试验的疫苗,他也不可能拿出手来。
可惜,无人在意他是否清白。这是个混沌的时代,理性和公正,比可可豆还稀有。
忍着痛上好药后,他用干净绷带缠上一圈,终于得以关灯爬上床。
扯过薄薄的被单盖在身上,沙星末扒在床边的窗沿处,观赏院子里的食人树。
树冠上,那朵白色的花朵闭合成球状,仿佛在呼吸似的,藏在枝条中微微起伏。一股草本的甜香飘入鼻腔,莫名的安宁感充斥心神。
痛感逐渐减轻,香气笼罩着整间屋子,温柔地抚平他的神经。
就像吃下巧克力豆时的感觉。
沙星末翻身躺下,沉沉睡去,骨环就放在枕边。
身体陷入了一个柔软的黑洞里,一夜无梦。
直到日光刺入眼缝,他缓慢醒来,大脑还有些昏沉。
昨晚竟没有做噩梦。沙星末动了动脖子,脸上拂过温凉的触感,他抬起眼皮,忽地愣住。
一朵红花簇在鼻尖,肉肉的花瓣蹭到嘴唇上,边缘的齿状小倒刺顺柔地收束在一起。
他眨眨眼,视线往下,只见被单上堆满了血红色的花骨朵,银白色的藤条将他的床团团围住。
是不是还没睡醒?
沙星末瞪大眼,手背使劲揉了揉脸。
光线忽地了暗下来,那朵白色的巨花从窗檐处冒出,花蕊从花心处探来,沿着墙壁滑下,往他左腿上覆去。
“别。”他刚想把腿往后缩,蕊尖已经缠上了脚踝。
凉飕飕,软黏黏的一根,从脚底一路蜿蜒,爬到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