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激川横竖睡不着,旁边的位臻一倒是很快就入睡了,不过她也是真的累,从京城大老远跑来到现在这才是她睡得头一个踏实觉,一挨枕头就睡着了,等向激川安排好事情也躺下的时候,位臻一估计都已经在做梦了。
向激川看到这个嫌疑人的名字就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当年董春友犯罪团伙的纪录片里提到过董春友有三个私生子,跟着抓进去的两个姓名和长相纪录片里都有,还有一个小儿子说是不涉案,就没什么信息公布出来,但是一看这个命名规则,怎么可能不联想到一起呢,有些事情向激川其实在看到这个名字之前就隐约有了猜想,特别今天他总是忍不住去回忆陈言眼睛受伤住院的时候他和廖华锦的那次碰面,虽然那时候的廖华锦还是长头发,笑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但是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她的态度里面总有什么东西,惹得向激川很恼火,那就是这个很有手腕的女人真的就是把陈言当个玩意儿。
陈言自己不在乎,他一贯对自己的评价都出奇的低,但是向激川真的不能接受,虽然他也只到就陈言和廖华锦的关系来看,或者说在这世间所有这样的关系里,出卖皮相的那个本来就已经丧失了作为一个人的所有特征,被当条狗也好,被当成个物件也好,都只不过是这个游戏里的规则,陈言自己都说过,走到这一步有什么好可惜的,人都不是了被骂被打被侮辱被转卖甚至丢掉这条命,都没什么好稀奇的,也没什么可怜的。
向激川实在是睡不下去了,虽然答应了虞移大家轮流在医院待着,但是他真的没办法放下陈言在医院躺着而自己回家休息,他想去医院看看。
给位臻一留下了一个字条,向激川轻轻带上门出去了,可能还是多少弄出点动静,位臻一轻轻哼哼了几声,不过好在没醒,向激川真的想不出来陈言是怎么做到每次起床都轻的像个鬼的,带上家门出来往电梯口走,邻居家的狗狗又尽忠职守的叫了起来。
从电梯出来,向激川满脑子陈言的事儿,没注意又撞了一次电梯门套,气的他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捂着额头找到了自己的车。坐在驾驶位上按了一会儿头,才伸手在屏幕上找那个基本功训练的歌单,点下播放以后,车子缓缓开出去了。
葛玥童坐在床上一直等,她下午吃完饭,就被虞移和米新荷赶着回到酒店休息,她也知道虞移说的大家轮流等候是对的,每个人都耗在医院里确实没什么用,可是葛玥童就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回到酒店米新荷还很贴心的催着葛玥童赶紧先去洗个澡,又叮嘱葛玥童早点睡,然后估计是房间里信号不是很好,米新荷自己抱着个电脑在客厅里估计是在写论文,噼里啪啦不带停的,葛玥童坐在床沿上注意到家人群里最近比较安静,感觉有点反常,平时的节假日大姐和大姐夫只要休息肯定会带着孩子们回去看奶奶和大姨,然后家人群就热闹的不行,今年这个五一怎么有点静悄悄的,葛玥童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火红的麒麟,在家人群里发了一个小红包。
可能是临近睡觉了家人们都在忙碌,好久二姐夫才第一个领了红包,然后问了句童童过节在哪玩呢,葛玥童才稍微松了口气说自己回前城了。
不一会儿大姨和二姐也出现在家人群群聊,说是厂里五一节参加促销活动卖的很不错,大家都忙着加班生产呢,葛玥童这才放下心来,一边听着米新荷噼里啪啦写论文,一边和自己的家人们聊着天,只是这次聊天不同以往,葛玥童的心情还是挺沉重的。和家里人说着话说着说着就想哭。
过了很久,家人群里的家人们都休息了,葛玥童终于听到外面安静了,葛玥童把门拉开一个缝,看到米新荷的电脑还放在茶几上,屏幕上是一篇全英文的论文,旁边还有一摞参考文献,米新荷他们那间卧室门开了个缝,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水声,估计是米新荷写累了,去洗澡了。
葛玥童那酒店的纸笔写了一张字条放在自己的枕头上,然后拿了一件外套背上包包就出门了。
凌晨前城大街上也还是人来人往,但是大多行色匆匆,葛玥童全身都很酸痛,走的有点慢,一辆巡逻的警车经过,车上的警察问她要去哪,葛玥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警察拦住,实话实说要去医院,警车上的民警呼啦下来两个,说什么也要让葛玥童坐他们这个巡逻的电瓶车去,看到葛玥童表现出来一些害怕和抗拒,一个民警解释说因为看到葛玥童一个人身体不舒服还走夜路,他们正好顺路,捎她一程,葛玥童才跟着上了车,刚上车一个警察就递上来一瓶水,说让葛玥童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找警察,葛玥童懵懵的点着头,又一个警察问葛玥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还和她说不要怕有警察在呢放心说,葛玥童才反应过来估计自己腿脚僵直的样子很像遭受了不法侵害,赶紧解释说自己昨天去爬山了现在全身疼,去医院是因为叔叔住院了今晚轮到她去照顾,一车的警察们这才松了口气。
小电瓶警车开的不快,车载警用电台时不时传来无线电通信,夜里的风还有点凉凉的,开车的警察问了葛玥童要去哪栋楼,车子开到医院门口闸机快速抬杆放行,开车的警察一边开着玩笑说真想在台阶下面把你放下去然后看你爬楼梯的样子,一边顺着空无一人的无障碍坡道把车停在了大厅门口。
葛玥童正要搬动着僵硬酸痛的大腿从车上下来,一个人上来就拉住了葛玥童的胳膊。
“你怎么在警车上?”向激川把葛玥童拉下来拽到身后,“他们找你干什么?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这位先生你冷静一下,”向激川突然冲出来把葛玥童拽走,葛玥童酸痛的身体真实的向大脑传递了疼痛,所以两只眼睛马上泪汪汪的,这让在场的警察一下都警惕起来,马上下车围了上来,“你先放开这位小姐,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们回所里说。”
“她就是一个小姑娘,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把人带走?”向激川的语气里带着一些愤怒和不满,“连个家人或者律师都不让陪同?”
“误会了误会了,”葛玥童马上察觉到了向激川在为什么事情生气,赶紧解释,“这些警官是在巡逻的时候看我一个人走过来医院怕不安全,所以才捎我一段路,真的是出于好心,”然后又赶紧转向警官们解释,“这是我叔叔的朋友,他也是怕我走夜路很危险才在这里等我的,可能看到你们送我来以为出了什么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真的抱歉非常抱歉。”
最后在葛玥童的再三保证之下,警察们查验登记了葛玥童和向激川的身份证,当然向激川也记录了在场警察的警号,大家总算是握了个手各自散了。
“刚才这个情况,”电梯里葛玥童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是不是你找的律师在警局碰壁了,你觉得这里头有人干预,所以才……”
向激川这才第一次认真看葛玥童的脸,这女孩子比位臻一要略微微的高一些,但是瘦,估计是他们老董家遗传的瘦高型身材,一双眼睛镇定且机灵,透过这双眼睛向激川好像一恍惚看到了当初他第一次见到的陈言的样子,难怪说是亲戚,哪怕说是账面上的,也还真的挺像的,特别脑子转的也快,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和陈言都些像,向激川突然想起自己和陈言开的玩笑说如果陈言是个女生就好了,现在,如果陈言是个女生的结果,就这样站在了他的眼前。
“等下再详细说,”电梯门开了,向激川伸手挡住示意葛玥童先出去,“先出来吧。”
虞移一点吃零食的心思也没了,刚手机上米新荷问虞移累不累,虞移才注意到这个点儿自己的女朋友也在熬夜,一问才知道米新荷安顿好葛玥童以后一直在忙着把自己的一篇论文翻译成英文,一时手顺就没注意时间,现在洗好澡吹完头发准备睡觉了,叮嘱虞移注意安全,还说她明天一早就会过来医院,虞移正和女朋友腻歪完,感觉身后有点动静,一回头向激川带着葛玥童就站在自己身后,真实的惊到了。
葛玥童说自己是趁学姐洗澡的时候偷溜出来的,在枕头上给学姐留了字,还说自己实在是睡不着,不如来医院换虞移回去,没想到走到楼下就碰到了向激川。
向激川也是说睡不着想找虞移聊聊,但是icu外面的等候区显然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虞移瞎溜达的时候注意到他们所在的急诊大楼三层有个中庭连廊,连接着的医技楼那里好像有一层是休闲中心,有24小时的咖啡店,可以去那里坐坐。
向激川去护士站确认了一下如有紧急情况护士会马上呼叫家属,以及两小时前的查房陈言情况还算稳定以后,同意大家一起过去坐坐,当然他本来是没打算带上葛玥童的,他从来没有听陈言说过他还有什么亲人,当然那孙子嘴巴也是真的紧,现在既然三个人撞在了一块,都睡不着,开始聊聊之前不妨就先确认一下这个侄女到底算是个什么成分,在确定在这件事里该把这个侄女放在什么位置。
葛玥童能从向激川的眼神里读出防备和不信任,她也知道以陈言的性格想要隐瞒一些什么事儿实在是太容易了,陈言嘴巴够紧,也特别会骗人,所以她也清楚向激川和虞移对她的态度的来源,向激川纯粹是出于对陌生人,而且这个陌生人还顶着陈言亲戚的身份,的警惕,虞移则是因为自己对陈言不感恩不回报的冷漠行为非常不爽,她也明白自己想要搞清楚陈言遇袭这件事的始终,就必须取得眼前这两个人的信任,跟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咖啡店确实24小时营业,但是除了两位服务员再没有其他人,向激川点了一杯冰美式不要糖,虞移也跟着点了一杯,葛玥童一向少喝咖啡,点了一杯热红茶。
三个人围着一张角落里的小圆桌坐下了,米新荷发来信息和虞移说晚安,虞移想了想没告诉米新荷葛玥童已经悄悄跑到医院里来了,他怕米新荷也会跟过来。
“虞博士说你是陈言的侄女,”向激川先开口了,他其实本来没想好要怎么开口会比较好,但是一看到那张和陈言有些神似的脸,就没想要绕什么弯子,毕竟他和陈言说话一向打直球,陈言聪明,搞那些小聪明没有用,“能给我们解释一下你们的这个亲戚关系吗?”
“我和陈言没有血缘关系,”葛玥童大概也猜到自己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她的想法就是在这块还是实话实说,其他的部分看对方知道到什么程度再选择要不要说以及怎么去说,“虽然我爸和他爸都姓董,但是也只是老乡而已,我爸当年给他爸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为了套近乎,就认了他爸做叔叔,按照这个辈分,我是得管他叫叔叔。”
虞移提前已经从虞秩那里知道了陈言和葛玥童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也不知道这个没有血缘关系葛玥童也是早就知道的,所以稍微有点意外,但是现在这场对话是向激川和葛玥童之间开展的,虞移只要作为一个旁观者观察一下葛玥童的反应以及对比一下得到的信息就行了,所以他也就没说话,只是很认真的听着。
说真的就之前陈言给虞移提供的关于收留葛玥童的情况版本,虞移就已经觉得陈言够高尚了,现在听着葛玥童说的版本,他这个泪失禁体质发作的就很厉害,明明葛玥童好几次眼睛红了都能很好的控制情绪说下去,但是虞移自己就已经在大把的抽纸巾擦眼泪擦鼻涕了。
向激川一直注意核对着葛玥童这些话里叙述的时间线,有的时候还会故意装作没听清楚什么的,让葛玥童再重说一遍,其实这也是鉴定撒谎的一个常用手段,在对方按照时间顺序回忆的时候,打断对方,让对方复述,然后再对照前后的连贯性和一致性,就能够判断的出来对方是不是在撒谎,就向激川目前的观察看,要么这个小姑娘心理素质真的强,要么她真的没撒谎。
葛玥童其实很不愿意去和别人回忆她这些糟糕的回忆,虽然她隐去了麻将张做的那些恶心事,只说自己当时被严青玉抛下无家可归无路可去,又被母亲的债主往死里逼债,但这已经够她难受的,如果不是想到不联合眼前的这两个人,不取得他们的信任,就很难从他们手里获得信息,想要知道陈言身上发生了什么就无从谈起的话,葛玥童根本就不想去把这些过往伤痛撕开来给这两个人看。
以至于葛玥童说完以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调整情绪,漫长的沉默里虞移倒是哭的更厉害的那个,向激川沉默着一言不发,他知道陈言有很多事情都是瞒着自己的,他也知道陈言隐瞒这些事大多处于一种保护的心态,就像现在,陈言能把自己在家里收留了个小姑娘一收留就是七八年这件事瞒得死死的,不就是出于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保护么,更何况虞移之前也说过,在救陈言这件事里葛玥童才是真的功劳最大的那一个,向激川想到那天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葛玥童,浑身是血站在手术室门口,双手握拳,眼眶微红,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葛玥童和陈言的关系,以为是别人的家属,现在想来这小姑娘当时的表情,和那天在琴房里陈言的那个表情一模一样。
这小姑娘是真的想要为陈言讨个说法,向激川看着眼前拼命压抑情绪强作镇定抿着红茶的葛玥童,她甚至为了向他们两个表示诚意,把自己心里最深的伤痛都拿出来说了,看得出来她真的想要集合一切她能想到的力量。
向激川是真没想到,眼前的葛玥童能和陈言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