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二郎的声音冷不丁的在耳边响起,沈溪先是愣了愣,继而反应过来。
是大郎来信了!
老太太立马扶着儿媳妇的手站起来,苏氏脸上亦是带着喜色,厨房里的崔氏停了灶上的火,跟二嫂一会儿急吼吼跑出来。
“大哥的信!在哪呢?快拿出来给娘瞧瞧!“
宋氏就是个急性子,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抓住陆二郎不撒手了。
陆二郎扬扬手,“在这儿呢。”
宋氏让他别废话,快快读信。
一身灰色短打的陆三郎跟在后面,笑着插了句嘴。
”二嫂,莫着急,咱得先招呼外头的兵哥儿,大哥的信过会看。“
兵哥儿?哪来的小兵?
陆家一家人目光疑惑,顺着陆三郎的目光往门外看去,才恍然发现,自家门口站着门一队手持长枪的年轻士兵,个个健壮威武,为首的是一身着银亮铠甲的军官,马蹄飞扬,风尘仆仆,一瞧便知是长途赶路,跋涉而来。
宋氏咽了咽嘴里的唾沫,喉咙干涩异常,颤抖着唇战战惶惶开口,“君,君彦爹,大哥犯了什么抄家灭门的事儿?”
咱们一家子可跑不掉了,这回完球了!
原本咧嘴笑的开怀的陆二郎:“........”
“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大哥征战沙场,威震四方,如今已是北境赫赫有名的飞虎将军,何来抄家灭门一说?”
陆二郎皱着眉不悦呵斥,又是一副书呆子模样。
什么,不是抄家?大哥威风当将军了!要飞天了!
刚才还腿软到站不住的宋氏,立刻昂头挺胸,腿不软了说话也不打颤了,昂着头把陆二郎顶了个趔趄,喜庆洋洋回厅堂报喜去了。
“娘!大哥当飞天将军了,您快来瞧瞧!”
“.......”
宋氏因为太过激动把飞虎将军陆大郎喊成了“飞天”将军,陆家一家人却没丝毫不悦,皆笑意盈盈,忙里忙外招呼门外的将士们。
门外将士一行七人,为首的名唤周校尉,生的宽鼻阔目,一手铁锤挥舞的出神入化,据说曾一拳头砸死过凶狼,是以也是位沙场上不可多得的好汉。
陆大郎对周校尉有救命之恩,便投到飞虎将军帐下,孝犬马之劳。
夏日热辣,闷如蒸笼。
周校尉一行在路上策马赶路,个个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身上的铠甲都汗湿了,就这样也没有失了将士的威仪。
恰好陆家食肆有刚出锅的灌汤包,沈溪便吩咐儿子儿媳妇给周校尉他们准备吃喝,陆家人忙碌起来,一笼笼白嫩蓬松,皮薄馅大的灌汤包上了桌,酱肉香菇馅儿咬一口汤汁四溢,再来一碗沁凉的酸味汤,全身舒爽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些小士兵路上饿坏了,对陆家人拱手道谢后,便迫不及待洗了手就坐,纷纷从蒸笼里夹起一个个白胖的灌汤包,起先尝一口,面露赞叹,便飞快的大口朵颐。
周校尉三五口就吃光两蒸笼包子,一抬头对上小脸惊讶,惊叹“伯伯好能吃”的福姐儿,一张大黑脸顿时红到脖子。
周校尉尴尬起身,正欲道罪。
陆二郎眼疾手快捞起福姐儿,顺便把看热闹的媳妇一块带走了。
“老夫人,俺,俺让您见笑了。”
周校尉红着大黑脸,磕磕绊绊开口。
沈溪依旧笑眯眯模样,“无事,你们这群孩子在沙场上杀敌甚是辛苦,就要多吃,吃饱了才有力气保家卫国。”
老太太说完,又吩咐孩子们快准备好开胃的酸汤面、肉夹馍,苏氏熟练的应了声,带着弟妹们在蒸气腾腾的厨房忙活。
周校尉心中松口气,偷偷抹了把额上的汗,心中既感动将军一家人的热情淳朴,又为自己在老夫人面前的笨嘴拙舌而郁闷不已。
没办法,他就是个天生的粗莽大老粗,没参军前在乡下耕田养牛,当了兵上战场杀敌不含糊,叫他舌灿莲花,能说会道,着实难为了。
周校尉一行人在桃源县并未多待,吃饱喝足等精力恢复,便从马车上搬下来七八个木箱子。
据周校尉讲,这些箱子是陆大郎凭军功挣来的,此次随家书一并送回家孝敬老母。
沈溪点点头,没把这木箱子放在心上,却是心疼大儿子在茹毛饮血的北境,日日风餐露宿,杀敌保家。
老太太惦记着大郎这孩子能不能吃好喝好,唤了儿媳妇来,把连日赶制出来给陆大郎做的衣裤鞋袜,连家里备好的金创药,苏氏一件刚做好的狐皮大氅和写好的家书一起包起来,交给周校尉带去函谷关。
“拜托周校尉了。”
“有俺老周在,嫂夫人放心便是!”
“老夫人,陆兄弟你们保重,俺走了!”
周校尉拱手冲陆家人一一告辞,累住缰绳飞跃上马,马蹄阵阵,一行数人很快消失在飞溅的尘土中
陆家人送走周校尉他们,陆二郎把大哥的家书念了一遍,苏氏许是得到丈夫的信儿,晓得陆大郎做了大将军,心中既喜且忧,一时间缓不过来,下午都提不起精神,福姐儿也是没精打采,嚷嚷着想爹爹。
沈溪叹口气,就把大儿媳跟小孙女唤道跟前儿,继续说了不少陆大郎儿时的趣事儿。
不是某年端午贪吃粽子,给陆家老爷逮住揍个屁股开花,就是十一二岁长成剑眉星目、俊美无俦的小郎君,白天不出门便罢,一出门便引的四里八乡的小娘子竞相投掷鲜花果子,每次陆大郎黑着俊脸在前面走,就有聪明的小娘子挎个小篮子,在后面喜滋滋把那些鲜花啊、果子啊小心捡到篮子里,然后去集市上叫卖。
大晋好风雅,转乱未起时,京城达官显贵聚集,上到豪门贵胄下到贩夫走卒,皆爱在家中插上一束鲜花,不为别的,就为学学文人骚客的雅致,毕竟香风熏得美人醉嘛。
那些小娘子每次去集市,那生意好得不得了。
北乡郡地处北方,不如南方繁花似锦,冬末春初,花儿还未绽放,有好些家中不甚富裕的人家家中没有暖房,买不到时令的鲜花,只退而求其次去买绒布做的假花。
小娘子们卖的那些芍药、牡丹、菊花啊,个个娇艳欲滴、含苞待放,一朵花就能卖上几十文,还搭几个果子,好看又实惠,可不是紧俏的很?
那些年啊,村中好些人家中改善生活全靠着陆大郎那张俊脸了。
老太太自个儿说起来还乐咪咪的。
苏氏差点儿笑到头掉,哪管得福姐儿听了老爹的糗事,捂着肚子小猫一样在榻上滚儿。
陆大郎可不知道自己让老娘给卖个底朝天儿。
边关都护府,江南还是一片花海微雨,雁门关外却已飘起了飞扬的鹅毛雪花。
边关气候是出了名的严寒恶劣,今年尤甚,往年要到十月份才下雪,如今才八月份河里就结了冰,草原上牛羊冻死不少,牧民日子难过边关就燃起烽火狼烟,关外牧草放羊数百年的羯族,最近跟发疯的野狼般一连数次对雁门关发起猛攻,都被大晋战士们给打回去了。
边关城内满目溯雪,路旁参天的古树也被白雪掩盖,天寒地冻,城外的羯族狗又不安分,城中百姓皆大门紧闭,在家中提心吊胆躲着。
不过这只是一小部分百姓,城中大多数百姓还是守成将士很有信心的。
毕竟如今守成的是飞虎将军陆都督,自从陆大郎在半年前初上战场,一枪挑下羯族大将的头颅一战成名后,三年来守卫雁门关,数次杀退羯族,半年前在漠北与羯族大军激战,斩首羯族卢槲王,歼灭其精锐,斩杀数千。
自此羯族对雁门关只守不攻,不知最近为何........
都护府外冰雪漫天,一众黑衣士兵骑骏马在雪道上踏踏而过,留下一片马蹄印,这群士兵自都护府外下马,仆人过来牵马,一行十数人匆匆入府。
都护府占地庞大,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如今已是掌灯时分,重檐殿沿下皆挂上了琉璃灯,老仆妇、小厮在廊下立着。
正院书房烧着地龙,地砖上铺着厚实的被褥,旁边烧着炭盆,温暖如春。
陆大郎顶着一身风霜寒雪而来,身着一袭靛青色锦袍,领口袖口皆缀黑狐毛,腰系白玉厚锦带,外面罩着一件墨黑大氅,他进了屋退下大氅,小厮上前接过悄然退下。
他撩着宽袍靠在书桌前,宽肩窄腰的衬出一双大长腿,在明灯下听下面半跪的副将回禀,听到自家老娘那句小兔崽子时,原本面目清冷的男人居然勾起了薄唇,屈指敲了敲红楠木桌角,让人退下了。
那小副将如临大赦,忙起身退了出去。
陆大郎轻笑一声,忽然想起刚才羌族那边的异动,顿时暗眯起一双眼,若有所思起来。
沈溪不知道自个儿好大儿又磨刀霍霍想杀敌了,正与儿媳妇们一起乐滋滋筹备食肆开始的事。
没错,老陆家一家人总算是把开小食肆的银子赚出来了。
沈家的店面是自家的,不过已多年未开张,铺子里还是要装饰一番,鲜花字画是必不可少的,食肆里的桌椅板凳也需请工匠用桐油漆一遍儿。
这些琐事看起来好办,其实一件件办起来能跑断腿儿。
这几天,陆二郎陆三郎上午摆摊儿,下午大街小巷的跑,买花买画,置办物资,请工匠.......,忙起来连吃口饭的功夫都没有。
不过忙虽忙,一家人却乐在其中。
至于食肆的名字还是以前的沈家小食肆。
这个名字,一家人都没有异议,家里三个儿媳妇更是举双手赞同,毕竟这房子是老沈家的,食肆也是老沈家的,食肆名字不叫沈家小食肆,难不成要改成别家小食肆?
几个儿媳妇想想,都觉得别人要笑掉大牙。
老陆家往上数几代,不是在乡下耕地当地主,就是去京城赶考,祖爷爷那辈家里还出过进士,往后几代,一群儿郎考了许多年连个举人都没中,说得好听是耕读传家,说的不好听那就是一家子花花玩意儿没一个争气的!
要不是老陆家祖山冒青烟儿,家里有娘坐镇,这会儿兵荒马乱的,自家一家子还不知道在哪喝西北风呢。
再说老太太对三个儿媳妇简直比亲闺女还亲。
娘说啥就是啥!
别人敢废话不?
老陆家仅剩的俩小豆丁——福姐儿跟彦哥儿瑟瑟发抖,赶紧摇头。
陆二郎、陆三郎,还有远在边关吃雪的陆大郎直接让自家媳妇儿给无视了。
“........”
这日开店琐事儿忙活的差不多了,沈溪瞅着外头太阳还老高,突然想起大郎送来的箱子还在仓库里放着没开封。
老太太就叫了陆二郎兄弟来拿出钥匙,把一个香樟木的箱子打开,这一打开仓库里头金闪闪一片,陆二郎兄弟探头一看,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
嚯,满满一箱子闪瞎狗眼的金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