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且看,九文一两乃是次等黑砂糖,小可铺中乃是上等货,成色极佳。”
碰到说话夹雷带火的客人,楚鸾耐心解释。
“就算是上等赤砂糖,市价也是十二文钱一两。多出来的三文,岂不是坑人?”
那客人拿眼睛睃向橱柜里陈列着的蔗糖,拉了拉捆得紧绷的腰带,暗绿色的绸衣罩在滚圆肥胖的身子上,似粽子。
楚鸾微笑道:“客官您瞧好了,这是普通的赤砂糖么?”
“嗯?”
那客人探头一瞧,惊异道,“怎么颜色如此浅?浅黄色的蔗糖,真是稀欠稀欠!”
之前围观张顺挨打的人,还簇拥在铺子门口没来得及走,听闻此言,纷纷探头来看。
“都有些泛白了,第一次见如此纯净的蔗糖!究竟是怎么熬出来的?”
“如果是这种成色,十五文一两真不贵了。正巧俺媳妇儿坐月子,大夫说给她冲点儿糖水喝,掌柜的,来一两!”
“这位大哥是个疼媳妇的好男人。”楚鸾赞道,“女子产后常常腹痛。服用红糖水能够达到通淤止痛的作用,温而补之。”
在贫穷的偏远瘴区,舍得花钱给老婆买红糖冲水喝,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男人听了这话很高兴,摸出十五个铜钱:“就要这种黄色的砂糖,比赤砂糖更加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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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鸾内心受到了鼓舞,用油纸包好了,双手奉上:“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
大部分的最底层百姓,是享受不起红糖的。因为糖价是粮价的十多倍,粮食尚且吃不饱,遑论糖。最多也就逢年过节,或者遇到个灾病时,买一二两吃。
能随心所欲顿顿喝红糖水、吃红糖包子的,要么是小地主,要么是县衙里做公的,亦或者薄有资产的读书人。
“掌柜的,有句话不知当问否?”
“您尽管问。”
“这种浅色的糖,是怎么熬出来的?”
“我们是糖村人,世代熬糖,都是祖上传的熬糖秘方。”
面对此等问题,楚鸾自有一套应对的说辞。来问的不乏同行,涯州甜水县本就是产蔗之乡,治下十多个村子不知多少蔗农。
才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卖掉了三两黄砂糖,三两赤砂糖。
“已经卖掉那么多了。一文,两文,十文……整整八十一文钱!”
小唐氏激动地在柜台上数钱,“之前我得摆摊三个时辰,才能卖掉几两。阿鸾真是咱家的小福星,你一出手,咱们就挣了那么多钱。”
“得益于铺子位置好,妙在街口头一家,地势低洼,汇聚八方来客。”楚鸾难得看到大伯母笑得如此开心。
记忆里,这位楚家长媳总是总是愁眉不展的,不是操持这个就是操心那个。明明才刚三十岁,却因劳动过于辛苦,看上去像四十的。
小唐氏喜滋滋道:“咱们还剩下一两黄砂糖、一两赤砂糖,以及四两最好的白糖。至少还能挣八十文!黄砂糖都能卖十五文一两,白糖至少也值个十八、二十文的。”
楚鸾一抬眼,刚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给她说亲保媒的曹押司。
曹押司身边,还有个年轻美妇,约莫二十五六,云鬓堆叠,面上有几点微麻,反而更添俏丽,耳上一对金镶紫英坠子。
传闻,曹押司是牢城营管蔡大人的女婿,曹家世代为吏。吏与官不同,吏虽无编制,却可以世袭,且有实权。不说别的,仅一个由书吏掌控的鱼鳞图册,就绘制着全县的田亩登记情况,地方征税、赋役都得以鱼鳞图册为依据。
朝廷任命的七品县官乍一听很威风,但实际上是“流官”,任上几年就得离开。常言道,铁打的小吏,流水的县官。
“相公本是曹家外室庶子,这押司之位从何而来?”
曹蔡氏隐隐有不悦,言语敲打丈夫。
曹押司皮子立刻绷紧了,赶忙道:“仰仗岳父蔡管营提携,铭感五内,不敢有忘。”
曹家虽世代为吏,但嫡庶天壤之别,嫡子方能子承父业继续在县衙为吏,庶子大多在庄子里种地。他完全是因为娶了个厉害的媳妇,靠着老丈人帮扶,才混入了县衙机关做公。
曹蔡氏一声冷哼:“你既然知晓,那我爹十日后给诚甫办五岁生辰,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像话么!”
蔡诚甫,是蔡管营最疼爱的幺儿,曹蔡氏一母同胞的幼弟。
曹押司表明态度:“夫人,小舅子做生辰我自然记在心里,已经差人打了一只吉祥金锁一只如意银锁。”
曹蔡氏颜色虽好看了些,但依然不满意:“到时候送金银锁的肯定一堆人,这礼物没什么新意。”
曹押司心里苦:“这……夫人您说怎么办,我照着办便是。”
曹蔡氏道:“诚甫尤其喜欢吃甜食,金银锁之外,给他准备些糖糕点。”
曹押司肚里寻思,那蔗糖做的糕点,也要不了几个银钱,金锁的零头罢了,当即笑着应承下来:“都依夫人,正好咱们在庙会上买几匣子新鲜甜点心。”
“不行。”
曹蔡氏是个精细人儿,又提出了反对意见,“小摊儿上的甜点心那能干净么?诚甫吃坏了肚子怎么办,谁付得起责任?”
曹押司叹气:“我瞧着挺干净,西边那家红糖发糕老字号,县衙的兄弟们经常买了吃,味道很好,没听说有吃坏肚……”
“你们这帮大老爷们糙的很,我弟弟粉雕玉琢的人儿,能一样么?”
曹蔡氏瞪他,“买这集上最好的糖,带回家我亲自下厨做。那卖红糖发糕的老汉,指甲里都有泥垢,看着我都犯恶心。”
曹押司惧内,连连称是。
曹蔡氏看了七八个卖糖的摊位,劣等的黑砂糖自是瞧不入眼,质量稍好的赤砂糖又嫌潮湿结块儿。
“涯州暑湿,又连下了七日梅雨,集市上的糖多少都有点发潮,咱们别那么挑剔了。”
“什么都能凑合,给孩子吃的东西不能凑合!”
曹蔡氏不依不饶。
曹押司没奈何,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在那儿唉声叹气。
恰在这时。
楚鸾挎着提盒,隔着人群冲着他挥舞胳膊打招呼:“押司老爷,真巧,您也来逛庙会啊。”
曹押司定睛一看,顿时认出来了对方,两日前在糖村他亲自说的亲。
曹菜氏问丈夫:“谁啊?”
曹押司赶忙解释:“我两日前不是劳烦岳父大人,从牢城营借了几个贼配军拉去村里说媒凑数么。夫人你猜怎么着,还真有个小农女瞎了眼,不选有钱有田的地主儿子做相公,偏偏选了一无所有的贱籍贼配军!就是这个姓楚的丫头,你说怪不怪。”
曹蔡氏星眸圆瞪,都惊的呆了:“这世上还有此等怪事?”
夫妻俩正说这话,楚鸾已经穿过拥挤的人潮过来了。
“请曹押司安,蒙您垂爱,草民才得以招到个合心意的上门女婿,我们全家都铭感五内,十分敬仰大人您的人品。”
她能屈能伸,纳头便拜:“这位是尊夫人么?大人您真是好福气,我一乡野愚民,粗莽手脚,还是头一次见如此白净似雪、细腻如瓷的美人儿,想那月里姮娥仙子也不过如此了。”
曹蔡氏明知这是奉承之言,听了依然喜不自禁,她轻扶了一下云鬓边的红珊瑚步摇,唇角上扬,对夫君暗示:“听到没?”
“能娶到夫人,三生有幸。”曹押司出了名的怕老婆,当然不是惧怕,而是情怕。
所谓情怕,主要就在一个“情”字上。不止是因为岳父蔡管营的权势,更因为他与夫人感情极深。夫人高兴,他也跟着高兴。
“刚才见到您二位在逛糖铺。”
楚鸾轻轻打开提盒的木盖子。
曹蔡氏注意到这女扮男装的丫头十根手指头,虽然皮肤较为粗糙,但却意外的洁净,指甲修剪得极为圆滑平整,甲床下、甲沟缝儿里瞧不见一丝一毫的泥垢,比集上那指甲黑乎乎卖红糖发糕的老汉强百倍!
楚鸾把提盒里的东西,展示给客户:“曹夫人,您且看看我这白砂糖,成色比普通的赤砂糖要漂亮十倍,晶莹剔透,基本上没有任何杂质,还不结块儿。可以泡白糖水,做白糖发糕,炒菜放一点儿能提鲜味儿,若是身上哪儿流血了撒一点上去还能止血。”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兜底之前,与其把珍贵罕见的白砂糖暴露在公共视野中招来祸患,还不如一对一推销给高端客户。
“你这说得也太夸张了……”
曹蔡氏一开始是不信的,可当她看到半开的提盒里的东西时,眼睛里瞬间绽放异样的光彩,“这世上竟有如此洁白异常的糖?!”
曹押司难以按捺狂喜:“夫人,这雪似的糖,足够新意了吧。咱们夫妻俩也能在岳父大人举办的生辰宴上出一回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