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未知险途(六)
“你……”羊鹍不由握紧了手间,“你同以前的人,不一样。以前这衣裳本是主上许给别人的,可是……那人进了宫去,再也没有穿着它出来。”
韩子高扶起那流了不少血的人来,全不理会羊鹍的话,“这人既然当日能够跟着将军出来如此多年,想必也是可靠之人,否则他不用心下惶恐挣扎,虽然不敢,仍要出了这自尽的法子以示忠诚,子高以为……将军还是当想法子让他醒来后相信,不仅仅是相信相国,也要相信……”
他看了看手上的血,撕下了一块衣袍绸缎替那人覆在伤处,慢慢地往舱里去,“也要相信我。”一身原是妖异的颜色被他穿得活了,更似炙热火光,韩子高在夜色里笑得远比所有笔墨形容之色都更动人心意,“将军白日问我为何愿往以身涉险,因为有人同我说过,他也不想这样的流血再继续下去,他说要想停止杀戮。死亡只是手段,若不想再让活着成为上天的恩典,那么就一起去试着停下来……”
他登船之前还对羊鹍多有戒备,现下却觉得……他也当真是性情中人,只不过身负恩仇难解。
这场乱世啊……到底能不能够停下来。
韩子高想着他的话突然有些沉闷,分别如此多日,不知道他现下是否已到建康?方才一刻同羊鹍说得严肃,这时候自己却忽然有些觉得江风太冷。
没有多久之前,他还一个人布衣过江,把船栓在岸边就想着去对岸逛逛,偶然见到了侯安都燃起了自己心里的期望,这时候却是要直面生死。
那么大的口气啊,韩子高。
这么死寂的夜晚,越靠近沪渎越觉出气氛不安。他突然开始想念那些石榴,一样微微酸涩的感情。
晨起的时候,江风吹散浓雾,一片苍茫混沌远方显出了陆地。
羊鹍站在风中一夜不眠,待到韩子高出来说了声,";人醒了,坚持跪着要见将军,看着是清醒多了。";
羊鹍还是那般整个人掩藏在黑色的斗篷之中,不论白日黑夜,守卫跪在脚边,";将军若是救了我……恐怕我这一生都脱不了主上的控制,如今……";摇了摇头,叹气无法,";属下这才懂得……其实死没什么可怕的。";他真的死过一回,也就明白了这蝼蚁般的生命毫无用处,死亡太轻易,为何不拼却此身去试着报效明主呢?
羊鹍拉低了斗篷,韩子高说得对,救了他,他永远还是怕死,等他自己选择了死路,再醒过来却会清醒得多。他声音很低,";韩子高拦下了我。";
那人一愣。
";也许……也许这一次,他能够回来。";
韩子高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羊鹍同随行诸人说了什么,却觉出了船上的人望着自己眼光缓和得多。
原先还有人毫不遮掩地贪恋他这面上之色,韩子高对于旁人这等眼色的麻木早不是一日两日,他更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现下却无人再妄自盯着他打量了。
像是某种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