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卿比墨竹敏锐,在苍猊不肯吃燕窝的时候便发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脸色沉了下来,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但墨竹却能从这无声的寂静中得到答案。
墨竹咬了咬牙,站起来便想往外面走:“那个女人!肯定是那个女人干的!公子,她怎么能这么恶毒?!”
墨竹快要失去理智,沈晏卿却叫住了他:“等等。”
“公子难道准备放过她?”
沈晏卿:“动手的是她,但真正想要我死的,却不是她。”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墨竹一下便清醒了,但转瞬间他又更气了:“敢这样做的,视公子为眼中钉的人只有林夫人。”
沈晏卿的视线落在那碗燕窝上,随即,又缓缓落在了苍猊身上。
小狗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篮子里,这篮子现在已经快要装不下它了,除开晚间喜欢睡在床上之外,这个小篮子便是苍猊最喜欢的东西。
他突然就有些庆幸当初留下苍猊的举动。
这碗燕窝,原本应当是他吃的,他这副身体就算突然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奇怪,但今天他偏偏把这碗燕窝给了墨竹。
若是没有苍猊,墨竹肯定会在他的推让下吃了这碗燕窝。
那么……
沈晏卿闭了闭眼,只要一想到墨竹会因他而死,他心中便一阵痉挛。
幸好有苍猊……
难道苍猊真的是母亲冥冥之中送给他的礼物?
[爱意值+10]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小狗崽的耳朵顿时往上竖了起来。
它眼睛一亮,顿时看向了沈晏卿,却当即便和他的视线相撞,沈晏卿的眼中的庆幸像是要溢出来。
就是说,没有谁能抵抗得了毛茸茸的魅力。
她可真是太靠谱了,这世界上有她这么靠谱的狼吗?
不过沈晏卿和墨竹竟然丝毫都没有怀疑她,也是对她颇为信任呢。
不过沈晏卿还真是难以打动,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十分。
但虽然难以打动,一下给的分还挺多的,也不算亏。
小狗崽悠悠叹了口气。
还差九十,任重而道远啊。
墨竹说完那句话,便等着公子的回复,却见公子眼神不知什么时候便落到了苍猊身上。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若不是苍猊刚刚叫了两声,又做出这样的表现,恐怕……恐怕那碗燕窝已经被他吃下了肚。
愤怒顿时被恐惧给替代,他差点就忍不住哭了,又想到自己刚刚对苍猊说的话,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这会儿,他更觉得苍猊是公子的母亲送的神犬了:“苍猊,刚刚是我的错,我不该冲你说那些话,以后我一定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墨竹说得感情饱满,说得虞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转瞬她便想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可是她该得的!
本狼就是最棒的!
至于沈晏卿和墨竹总说她是狗这话,她就先大度的不计较了。
这么一打岔,墨竹情绪倒是稳定了不少。
他把那只碗从地上端了起来,有些小心的看着沈晏卿:“公子,虽然我是肯定信苍猊多一些,但这燕窝没有人吃的话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毒,还有含烟的事……到底应该怎么解决?”
沈晏卿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沉吟了半刻,低笑一声:“有没有毒还不简单,让含烟过来。”
墨竹把碗放下,虽不知道公子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但本着对公子的绝对信任,直接走了出去。
一出去,他便看见在院中鬼鬼祟祟的含烟。
不用验证,墨竹心中便已经有了决断。
想到这里,他心中本来掩下去的愤怒又开始往上冒泡,但想到公子的话,他又忍了下来,冲着含烟说:“公子让你进来一下,有些话要交代。”
含烟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虽然下毒的时候痛快,但等待的时间却并不好受。
她整个人都处于惶恐的状态中,听见墨竹说沈晏卿让她进去,只能面色有些白的跟在墨竹身后走了进去。
含烟一进去,眼神便落在了桌上的饭菜上。
转了一圈,又准确的落在了那碗看起来没有被人动过的燕窝上。
沈晏卿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
他垂下眼眸,放在桌面的手不自觉的轻轻敲击着。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指尖敲击在桌面的轻微声响,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说话。
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更具压力,含烟在这样的寂静中,整个人都开始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半晌后,沈晏卿抬眸看了一眼她。
放在桌面的手指往前动了动,那碗燕窝被往前推了推,沈晏卿冷淡的声音响起:“喝了它。”
别说墨竹了,就连虞真都没想到沈晏卿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含烟本就心中有鬼,听见这话脚下一软,直接瘫到了地上。
她不敢看沈晏卿,说话都抖了起来:“这、这是……这是公子的,奴婢、奴婢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沈晏卿依旧没有看她。
这话一说,本就强撑着的含烟马上就要绷不住了,她脸色苍白如纸,在沈晏卿的注视下,只觉得恐惧。
“奴、奴婢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给你两个选择,”沈晏卿语气始终平淡,“一,把燕窝吃了,二……”
“帮我向林夫人问好,这燕窝着实不错,不知父亲喜不喜欢。”
“公子!公子!都是含烟不好!求求你放过我!都是、都是林夫人让我这样做的!”
含烟跪在地上,不断冲着沈晏卿磕头。
此时此刻,她内心对沈晏卿的鄙夷全都消散了个干净,整个人都处于恐惧的状态中。
公子那两个选择,不管选哪一个,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死字。
林夫人的吩咐没有完成,沈府她也不敢回去,更何况,若是沈晏卿把这件事告诉了老爷,她哪里还有活路……
沈晏卿轻笑一声,看着含烟仿佛看着一个蠢货:“你真以为,你为她做事解决了我,她当真能够放过你?”
含烟被他的话问得一懵:“不、不会的,来时林夫人承诺过我……”
“承诺你什么了?”
含烟仍旧不敢看沈晏卿,她这会儿仿佛已经不能思考,又或者是自暴自弃,顺着沈晏卿的话便说了下去:“夫人……夫人承诺,给我找个好人家当正头娘子,还许我百两黄金,丰厚的嫁妆……”
“只要我保守秘密,夫人还许诺我继续在沈家当大丫鬟……”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沈晏卿打断了含烟的回想,“你真的觉得她会放过你?”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含烟一愣,被林夫人的许诺冲昏的头脑突然清醒了一瞬。
她不由得回想起林夫人送她走时的眼神。
像是看着一个玩意儿,是啊,她本来就是送给老爷的玩意儿,林夫人还搓磨了她许久,她对沈晏卿这个本来就没有什么威胁的病秧子都如此狠毒……
她为什么有那个自信觉得自己完成了林夫人的嘱咐就能全身而退?
她若是成功爬上了沈晏卿的床,可能还短时间之内死不了,但若是沈晏卿死了,她作为得知一切真相的人,真的会被林夫人放过吗?
越想,她越是害怕,只要一想到任务没完成还要回到沈府,面对林夫人,她就更觉得害怕。
沈晏卿的话让含烟不得不承认一点,她如此努力想要完成任务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害怕林夫人。
含烟脸色更加苍白了,她几乎瘫在了地上,只要一想到林夫人,浑身便忍不住颤抖,整个人都像是泡进了冷水里。
“公子……求求公子给我指一条明路!我真的错了,我不想死,不想死!”含烟抖着身体,跪着往沈晏卿跟前走,恐惧在她脸上仿佛已经具象化。
沈晏卿还未动,墨竹先一步挡在含烟面前,张开双手护着后面的人:“说话就说话,你想干什么?”
含烟顿时不敢动了。
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让她突然之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只觉得,自己不管怎么选择,好像等待着她的都只有一个结局。
含烟哭的稀里哗啦,竟在这个时候冲着被她暗害的人寻求破局的方法。
墨竹见她不动了,这才让开,只是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警惕着她的所有行动。
沈晏卿点了点装着燕窝的碗,清脆的声音让含烟顿时意识到自己之前在做什么。
沈晏卿:“想让我给你指条明路,也要看你有没有值得交换的条件。”
含烟捏紧了拳头,眸中闪过迟疑的神色。
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因为过度紧张甚至额头上都冒起了细汗。
沈晏卿眼眸一暗,他固然是抱着含烟知道一些消息的想法,却没想到她好像真的知道一些东西。
“不说?”他冷声道。
沈晏卿在外总是温和有礼的模样,只有真正生气的时候才会显得如此冷淡,墨竹深知这一点,此时此刻站在一边半句话都不敢说。
至于虞真?
看戏看得有点痛快。
含烟咬了咬牙,比起远在天边的林夫人,她现在的命却是被沈晏卿捏在手中。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下人,若是下毒谋害主家的事情被捅出去,单沈晏卿一个人就可以处置她的生死。
想明白之后,她咬了咬牙,抬头看着沈晏卿:“我确实知道一些要命的事情,这些事情还和公子有关,但林夫人并不知情。”
“如果我告诉了公子,公子能给我一条活路吗?”
沈晏卿强忍着快要冲到嗓子眼的咳嗽,压低了声音:“说说看。”
有了开头,后面的话就好说出口了。
含烟低着头,缓缓开口:“那日……我原本在别院做一些辛苦活,突然便被夫人身边的丫鬟叫走了。”
“只是还未走到门边,那丫鬟便被老爷叫去问话,丫鬟不愿让我跟着,便指了路让我自己去。”
“我走到夫人房外,还未进去,便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说到这里,含烟抬头看了一眼沈晏卿。
“继续。”
“我听见夫人说……说公子你命竟然这么长,当初的毒下得还不够,又说……又说公子和您的母亲长得太过相似,只要看到公子就仿佛看到了公子的母亲。”
听到下毒时,沈晏卿放在桌面的手微微攥紧。
他早就猜到了自己体弱的毛病和林夫人有关,只是当真相真的摆在眼前,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还、还说……”
含烟隐约的察觉到周围突然凝固的气氛。
她咽了咽唾沫,继续说:“夫人还、还说,还说……公子的母亲太过愚蠢,竟、竟真的想和她以姐妹相称,只是夫人想要的,却是正室的位置,所以、所以她就只有对不起她了……”
“出去!”
沈晏卿低着头,声音几乎是低吼出声。
含烟被吓得浑身一震,以为沈晏卿不相信,还努力的继续说:“公子,奴婢听到的句句属实!奴婢现在的命都被公子捏在手中,奴婢不敢欺骗公子!”
“我说出去!”
沈晏卿猛的抬头看向了含烟。
含烟被他那一眼的疯狂和恨意吓得差点滚到地上,就连站在一旁的墨竹脸都白了。
墨竹知道公子这是真的生气了,他连忙拉着含烟往外走:“公子让你出去!”
含烟被他拖着到了外面,墨竹抖着手从外面关上房门。
公子现在应该不想见到任何人。
为什么……为什么公子的命就这么苦呢?
墨竹咬了咬牙,眼泪再一次大颗大颗的滚下去,却不敢哭出声。
等屋中再无他人,沈晏卿强行压抑下的咳嗽终于再也忍不住。
一开始只是轻咳,到了后来却咳得越来越凶,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脏都给咳出来似的。
他没想到会从含烟的口中得知这样隐秘的过往。
难怪……难怪父亲看到他的时候神情总是有些奇怪,厌恶不喜中又透着些亏欠。
到底是觉得亏欠他,还是亏欠了他的母亲?
这件事情,应当也有他的手笔吧?
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那母亲呢?
母亲死前,知道这些真相吗?
他只记得母亲垂死之际摸着他的脸,认真的嘱咐他好好活下去……
沈晏卿双眼猩红,胸口一阵翻腾,竟咳出了血。
他恨自己一直自怨自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对于身边的那些事情并未深究,也并不在意。
但现在……林氏要了他母亲的命不说,害他至此却仍旧不肯放过他……
而父亲,竟心安理得的当着他的官,好像前尘往事全都不重要。
权利,真的如此重要吗?
对,权利很重要。
就算是拼着这条命,他也要让父亲,让林氏后悔莫及。
“呜呜……”
就在沈晏卿沉浸在无尽的痛苦和恨意中时,一阵小狗的呜咽声突然响起。
沈晏卿垂眸一看,苍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脚边,见他垂头看过去,缓缓伸出一只爪子放到了他的脚上。
它似乎有些担心他,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担忧。
心中的恨意仿佛被抚平了一些。
沈晏卿伏低身子,伸出一只手缓缓落到了苍猊的脑袋上。
掌心全都是毛绒绒的温暖触感。
沈晏卿突然想到,他现在还不是一无所有。
他还有墨竹……还有苍猊……
他不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内心飘摇的恨意渐渐沉淀进内心深处。
想要摧毁一个人,杀了他是最下乘的方法,他要毁掉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那一刻,虞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那种东西,叫做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