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又名涿鹿,地处顺天府西南方,是由中原入京都的南大门,其下领有一县,名曰房山。
州府后堂,王知州正安坐品茶,却有衙官匆匆来报:“大人!中屯卫动了,数百校尉正往涿州而来。”
位于高座之人缓缓放下茶杯,面色波澜不惊。
中屯卫是哪里自不必多说……他的辖地内只有房山一处兴州屯卫。
他慢条斯理的点点头道:“此事我已知晓,切莫声张,这是上面的动静。”
“对了,往大牢里塞些人进去。”
衙官心神一凛,涿州的上面可不光是顺天府,还有那座城中之城。
他旋即又有些愕然,往大牢里塞人?怎么塞?虽然没太明白,但也不敢开口询问。
“偌大涿州,难道没有鸡鸣狗盗之徒吗?”
衙官明白了,这是要随便抓些人滥竽充数了,他猜测可能是为了应对监察之类的琐事。
他低头退出内堂,口称马上去办。
王知州最后又说了一句:“凡有劣迹者,皆可。不必长眼。”
“是。”
……
短短半日,涿州大牢便多了百十人,除去原本在押犯人之外,又多了些小偷小摸之徒……更有清清白白的商贾亦或是打杂小厮。
虽然知州大人说不用长眼,可下面的人还是有意绕开了一些有背景的人。
毕竟这里是顺天府,谁也不敢乱来,衙役们只能尽量完成上面交代的差事,又不给自己惹麻烦。
夜。
三百多齐配精弩火铳的校尉,分批次从后门进了涿州大牢。
翌日。
李观棋四人即将离开涿州境,继续北上。
他们只需穿房山,过良乡,便算是到了京都。
那里有拾月集团的多位同事,必然会安全不少。
更有钦天监位于皇城之外,虽然监正只是五品……可洗脱他们的罪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那是十二楼之一。
沈颜说道:“那四个内卫每次动手都在乡野,想必前路不会再起波折。”
李观棋脸庞抽搐,有些牙疼。
好姐姐我求求你,少说两句吧……别奶了别奶了。
“你现在就像是身上插满了旗子的老将军。”他无力吐槽。
苗珂现在倒是轻松了不少,前面有公司的同事,还有陈欣悦的师弟……总算能摘下身上的黑锅了,至少人身安全能得到保障。
四人匆匆赶路,直到正午时分,在路上遇见了一个熟人。
嗯,是李观棋和陈欣悦的熟人。
那人同样是自南而来,前往中都去的。
他骑着精良马匹,一路飞驰,从四人身边经过之时拉紧了缰绳。
“御律律!”
“是你们?”他像是有些意外。
李观棋身形一紧,待到看清来人之后,才放松下来。
这个人他见过……好像是叫楚长歌来着。
“是楚兄啊!这是赶着往何处去?”他只能如此寒暄,虽然说的都是废话。
眼前骑在马上的,正是游经淇水鹿山时,在小洼村除妖的那位蓑衣人。
只不过他现在换了装扮,一身丝袍锦带,贵气逼人。
楚长歌骑在马上,牵着缰绳使马匹原地打转,他的身子则是有节奏的摆动不定,似是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白鹿山一别,未曾想到还能再见两位。”
他先是正经打个招呼,而后说道:“家中长辈有要事召我回京,倒是不便叙旧了。”
他从身上摸出了一枚小酒壶,丢向李观棋,而后眼角带笑扫视三女:“兄弟艳福不浅呐!楚某去也!”
李观棋下意识的接过他丢来的酒壶,沉默了。
本来以为之前他给自己一壶酒,有些相逢即是友的味道,可如今他眼睛已经不是一般的毒了,更随时随地施展着通幽术法。
一眼便看出这家伙身上有件储物之宝……他隐约间瞥见了堆积如山的酒壶。
眼看对方急着赶路,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楚兄先走,来日方长。”
楚长歌双腿一夹马腹,临走之前不忘续上之前的调笑:“陈丫头出落的越来越俊了,哈哈!”
……
待他离开之后,陈欣悦思索道:“他身上好像有种熟悉的感觉。”
“有吗?我没感觉到。”李观棋微微摇头,看向沈颜。“他实力怎么样?”
“未入道陷,气息倒是中正平和……许是大家子弟。”
一路枯燥,李观棋便向两人讲述当初遇到楚长歌的故事。
苗珂悠悠发问:“只有我觉得他很帅吗?”
李观棋:?
女孩儿轻叹:“江湖一笑,是故人来。多好!”
原来她说的是这种帅……李观棋在心里腹诽,那是你没有看到他当初的行为。
简直尬到三室一厅。
苗珂接着说道:“你们说,咱们要是再遇到小和尚……是不是也有这种味道?”
她终究是一个现代人,对这种江湖风情多少有些向往。
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说到底,还是吃得太饱了,真到了四处奔波的时候,可能就不这么觉得了。
沈颜微微点头:“以前跟随叔伯游历中原,倒是见过不少侠士……但也只是一面之缘。”
陈欣悦听他们说的起兴,也放下了连日来紧绷的心神,开始调侃李观棋。
“你们是不知晓,当初在白鹿山还有一件怪事。”
他把李观棋第一次拘神的状态描述了一番而后说道:“咱们这位先生啊,当初一句山神何在,可把山魈给吓得不轻。”
“嗯……其实他也被山魈给吓到了,要不是我提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神来。”
李观棋满脸黑线,他哪里还不清楚,这妮子早就打上如意算盘了,可怜自己还以为成功忽悠住了妹子。
陈欣悦本身不是叽叽喳喳的性格,但这段日子被苗珂带的也开始说起闲话了。
“先生当时还说了,淇水鹿山从来没有凶物,妖怪自在人心。”
李观棋:……
玩儿尬的是吧?
他现在一想到自己装逼的时候,身边有一个看穿一切的观众,就浑身难受。
此刻,李观棋向沈颜苗珂解释:“我只想试试楚长歌的风格……”
少女调笑:“人家那是摆给村民看的,你做给谁看啊!”
卧槽!
陈欣悦你他妈的脑瘫吧?别吭了别吭了。
李观棋脸色尬的不行,实在是这妮子太鬼了,知道就知道呗,还非得拿出来讲。
眼看三女开始用另一种眼光打量自己,他有点绷不住了。
玩背刺是吧?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欣悦是个戏精,我说当时她怎么敢出去放马,原来是心里有底根本不慌。”
他看向沈颜苗珂:“她当时还假惺惺的,季先生季先生,有动静!淇水河边儿有个奇怪的人!”
“合着她早就发现了,搁这儿给我装愣头青呢!”
……
他和陈欣悦互撕不要紧,这下子可点燃了苗珂满心的八卦之火。女孩儿体态轻盈,腰间鸾刀环佩叮当。
“欣悦姐你知道同窗吗?”
“嗯……旅行者刚出现的时候,我跟先生是同窗,那时候他就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暗地里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爆出来的是现世的黑料,陈欣悦接受起来有些困难,但还没等苗珂解释清楚。
一直面带微笑的沈颜却说话了。
“我第一次遇见先生的时候……”
李观棋骤然一惊,看向沈颜,用眼神示意她快别说了!
墙倒众人推,三女凑在一起把他的黑料从头到尾讲了个底儿朝天。
原本一路奔逃的压抑气氛,以及小和尚离开的点滴伤感,荡然无存。
自始至终,受伤害的只有李观棋自己……
如意山庄中的岁月,三女早就把他从哪来到哪去给研究明白了。
只是李观棋有些不解,为什么沈颜知道自己哄骗过她,还愿意护持三人北上。
正当众人说笑之际,沈颜却忽然止步。
李观棋三人同样第一时间调整好状态,环视四周。
能让沈颜有这种反应……必定是内卫又来了。
眼前是笔直的官道,地上有数不清的车辙,京城繁华,这条路走的人很多。
并不是他们人傻一定要走官道,只是从以往的经验来说,不管他们在哪……对方都能找上门来。
这种情况下,走最近的路才是最佳选择。
李观棋握紧了袖子里的箭镞,随时准备救治伤员,第二序列的生机,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他现在是个纯种奶妈。
下一刻,他的瞳孔瞬间收缩……
官道的正前方,有两人朝着自己走来,不用转身便能知晓,后方同样有两个。
然而,真正让他吃惊的并不在此,而是这四个内卫手里不再提刀了!
此刻,陈欣悦和苗珂骤然转身,防备身后来人。
沈颜面色凝重,急促道:“三眼火铳!”
李观棋自然知晓,他们是拿着枪来的。
这种的火铳并不是扣动扳机的手枪。他定睛望去,内卫手里提着一根长长的类似牙棒的金属兵器。
手柄细长,火铳的尽头有三个极具压迫感的黑洞……那是枪管子。
三眼火铳,大乾边军的单兵火器。由三支单管铳围绕铳柄固连而成,三个铳口呈现出品字形。
这东西不像是手枪,没子弹就寄了,火铳是可以当铁棒子来用的,完全不输各类锤兵。
沈颜瞥了一眼李观棋之后,身形消失了。
她要先发制人,瞬袭一名对手,逼迫对方结群防备,为三人争取逃跑的机会。
如若不然,分而战之,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得先解决对方一前一后的问题。
李观棋低声叮嘱身后两女:“看准时机,沈颜往后去了。”
在场八人唯有他能看到沈颜的身形。
至于什么防备火器的废话根本不必多说,谁也不傻。
沈颜动作飞快,瞬息而至,她这次没再蛰伏,而是直接一剑斩出直取对方首级……这是要破除对方的夹击之势。
当啷一声,金铁交击。
那内卫并没有看到沈颜的身形,但本能感觉到了威胁,他手中火铳挥舞,挡下了这一剑。
而他身边的同伴,此刻已经引燃了火铳,凭直觉对准了官道旁的枯树。
轰!
一口漆黑的铳管中,火光迸发而出,那颗一臂之粗的枯树瞬间被巨大的冲击力拦腰折断,周遭的土地满是焦黑。
李观棋心下松气,内卫的直觉是对的……但火铳需要引燃,这期间足够沈颜躲避了。
就这前摇时长,他小跑两步也能躲开。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刚刚闪烁火光的铳管瞬息调转了方向,对准了另一侧。“轰!”
下一瞬,那内卫猛然转身对准身后,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卧槽!
三口铳管是相连的,这特娘的是个步枪。
沈颜此刻正在那人身后,她身形一扭,避开铳管,一剑斩向内卫的肩头。
那被斩之人身形瞬间被长剑压下,即便是穿了内甲,同样是见了红,应该是肩骨被砸碎了。
就是现在!
李观棋三人不管身前来人,径直向沈颜的方向冲去,他们四人同样可以一前一后,先应对这两人。
陈欣悦早就备好了剑招,她虽稍迟一步,但那抹白芒终究是斩向了受伤的内卫。
李观棋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神不宁,像是被什么东西纠在了一起。
他身侧有两道箭影一闪而逝,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利箭同样早有准备,他们冲向身后之时,便已经上当了。实在是对方以往惯使刀具,今天却提了火铳逼来,几人完全没有想到还有精弩等着他们。
陈欣悦携剑光而至,但她后心之处却是多了两只颤动不止的弩箭。
李观棋目眦欲裂,一声怒喝此刻才传出去:“躲开!”
他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心脏,控制着第二序列的力量管涌向陈欣悦后心,同时手中的折扇展开,以担山之力丢向身后,那两人也到了。
沈颜见陈欣悦受伤,心下着急,但也只能转身腾挪去接近少女。
因为另一人手中的火铳此刻已经引燃,谁也不知道铳口下一刻会对准哪个方向。
苗珂单刀直取那受伤之人,继续逼缓对方的攻势。
李观棋灵气管涌,狂奔两步高高跃起。
担山!
喜鹊登梅!
他一腿狠狠砸在另一人肩头,眼看那人将火铳对准了自己,此刻极速翻身,左臂伸展一甩而出。穿袖!
轰!
他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如同闷雷,自己躲开了火铳,而对方的铳口对准的也不是陈欣悦,依旧是空无一人的官道。
他们在防备沈颜。
这不是个好消息,说明对方根本不在意自己三人,唯一惧怕的只有那道看不见的身影。
饶是他以担山之力,甩拳怒锤对方心口,也只是让对方身形踉跄,喉头涌血罢了……这并不算什么实质性伤害。
而他自己手肘却是再次受伤。
此刻陈欣悦已经翻手咬牙拔下了背上的弩箭,李观棋的生机之力立了大功,她离死还有很远,正当她强咬舌间提神再战之际……
一道精光刺人双目,映照出了沈颜的身形。
那是一枚铜镜。
火铳的最后一口铳管对准了沈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