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堆积得和个小山似的,室内笼罩在浓浓的烟雾之中,孙志远的左手漫无边际地在白燕那赤裸的身子上摩挲着,脑子里却一直在翻江倒海,张晓文的意图已经被他大致猜出。
可是,万老板的禁脔却被他给吃下了肚内,一旦让堂堂市委书记知道了这种事情,他孙志远的命运不言而喻,一定会给打发到穷乡僻壤,甚至有可能被整出干部队伍。
不,没权的日子实在是太过屈辱,孙志远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当初的一幕幕。
那天,办公厅副主任张镜带着他去见市政府常务副秘书长赵天。张镜毕恭毕敬地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说:“赵秘,孙志远来了。”
坐在办公桌后的赵天仿佛没听见似的,依然埋着头批阅文件。张镜想走却不敢走,站了足有十多分钟,赵天才抬起头问:“谁来了?”张镜更加恭敬地说:“是孙志远来了。”
赵天想了好一会,始终记不起来孙志远是谁,于是不满地说:“你们办公厅也太那个了吧,随便来个人都可以见我?”这话象刀子一样扎心,张镜面红耳赤地带着孙志远退了出去。
有了这个插曲,孙志远很自然的成了一名副科级司机。他的这个待遇可是车队里几十年来的头一份,车队里的司机都是工人编制,唯独孙志远一个人既是行政编制又是副科级干部。
按照干部管辖制度,副科级干部需要由办公室里下文任命。文件中括号里的副科级三个字怎么看怎么刺眼,简直就是见证孙志远极端失意的铁证,使他变成了黥面地贼流囚。
这份文件是孙志远心头上永远磨灭不了的伤疤。也成了车队司机们茶余饭后的大笑柄。
孙志远后来才知道,当初替他打招呼的刘副市长已经被省纪委秘密双规,官场本来就是人在人情在,人去茶就凉了。
位于市政府大院西边的一溜小平房就是车队办公室,孙志远走进办公室,发现一个秃顶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后打电话。孙志远敲门,那人大手一挥让他进去。孙志远在那人的桌旁站了足有十分多钟,那人终于才放下电话,问孙志远:“有事?”孙志远把行政处开出的派遣单递到那人手里。
那人只扫了一眼就说:“原来是龙科长来报到啊。欢迎欢迎。”一只手动了下,孙志远伸出双手想去握他的手,那人地手却早早的缩了回去。孙志远的双手十分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那人自我介绍说:“我是刘雄,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孙志远知道刘雄就是车队长,他赶紧谦逊地说:“以后还要刘队长多多照应啊。”说着掏出早上特意去买地“芙蓉王”磕出一支递向刘雄。
刘雄打着哈哈,无意间躲过了孙志远递过来的烟。说:“一家人不说二家话,现在队里的情况龙科长想必也知道一些,车少司机多。他***。有了好车,司机们都抢着开,而且个个都很有来头,搞得老子很难受。龙科长是市里的领导干部。肯定不会和那些人一样没有素质,所以能我也就自作主张了。”孙志远顺着他手指地方向,看到了停车场上停着的一辆半旧不新的金杯面包车,刘雄说:“那辆车是前几年买地,整个一新车,现在就交给你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孙志远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成了市政府机关里为数不多的面包车司机。
孙志远在军区时就知道。如今这年月连司机都分为三六九等,老百姓有句顺口溜说得好:“一等司机开专车送首脑。二等司机开轿车送中层,三等司机开面包送下乡,四等司机开班车送职工。”孙志远自己估计了下,他正好是个三等司机,只能在送干部外出检查工作时产生作用。
分给孙志远的金杯车不仅车身脏,还有股很浓的怪味,他马上将车开到洗车棚内,操起水龙冲洗了一阵,然后找了只大水桶,一连换了十桶脏水,才将中巴车洗得一干二净焕然一新。
孙志远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到队办找了套工具,将中巴车上上下下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坐下来抽根烟。烟刚抽到一半,刘雄怒气冲冲地找来,吼道:“你倒有闲工夫躲在这里抽烟啊,刚才跑哪里去了,办公厅地李副主任要用车呢。”洗车棚离队办不过一百米,刘雄不可能不知道孙志远在干什么,却偏偏这样说,明摆着就是欺负人。孙志远脸色一变就想发作,突然想起这里不是省军区小车队,在这个很有权力的大院里他连熟人都没有一个,更谈不上过硬的靠山,不能忍也得忍。孙志远把头一低,憋着气开车去接李主任。
李主任正带着一批人等在政府大楼前,孙志远暗道糟糕,他上班的第一天就吃了刘雄的暗亏,这么近的距离,刘雄哪怕喊一声,他也可以及时赶到。
李主任面色一片阴沉,盯了孙志远一眼,招呼几位处长上了一辆崭新的蓝鸟”车,几位科长则挤进了桑塔纳,而办公厅地一批小科员则上了孙志远地车。孙志远开着金杯紧跟在两辆小车的后面,一路上闯了不下五处红灯,终于来到了城郊地一处饭店。
车上的人都嘻嘻哈哈地下车去吃饭,却没人发话让孙志远跟着去。刚才孙志远听车上的人说,李副主任原来是综合一处的处长,刚提拔为副主任,今天是请处里的一群老同事吃饭。孙志远的心态刹那间失去了平衡,原来在军区时,无论去那里都会有相当级别的部队领导专门负责招待他,吃盛宴喝好酒简直就是毛毛雨,临走的时候还有大红包可拿。
今天,孙志远已经到了饭店门口却没饭吃,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孙志远估摸着里边的人至少要吃好几个小时,于是把车开出饭店,在路边随便找了个面馆吃了一大碗面条,然后又把车开到饭店门口,伏在方向盘上打盹。
足足等了三个半小时,李主任他们才打着饱嗝从饭店里出来。一帮小青年又怂恿着李主任去K歌,李主任的兴致很高,一口就答应了。于是一群人又掉头往市里去。直到孙志远把车稳稳地停在“豪华钱柜”KTV量贩门口,自始自终没有一个人关心孙志远的吃饭问题,他心里一酸,差点掉了眼泪。
后半夜,孙志远才回到宿舍。本来行政处已经安排好了二室一厅的房子,刘副市长却被双规了,结果他就和刚分来的一个大学生同住一间小房。可谓一事不顺,事事皆不顺。可能是开门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室友小郭不满地嚷道:“不知道轻一点么?我明天还要给马市长写政府工作报告呢,耽误了大事谁负责?”
孙志远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稍微缓口气,嘴巴里还要道歉,他说:“实在对不起,耽误了你休息。”小郭嘟囔道:“耽误我休息算个啥?耽误了政府工作报道就成了天大的事了。”孙志远心里十分不痛快,一个新分来的大学生都敢欺负他,真是狗眼看人低。孙志远蒙头大睡,不再理会小郭的闲言碎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歹毕竟是政府机关,孙志远又是行政干部编制,福利和待遇都还不错,属于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只要能够忍得住气,钱不会少拿,至少要比分到市国棉一厂做门卫的战友强不少。
日子一天天过下来,孙志远渐渐和车队里的几十个司机混熟了。他发现几位市领导的司机很少到队办来坐,经常待在车队里打牌下棋的都没有固定服务对象的司机,他们今天为张三服务,明天就换成了李四。服务的对象也很有局限性,基本是些处级和科级干部,手里也都有些实权,但却决定不了司机的命运。
由于孙志远做事十分低调为人很和善,一般的干部对他还算客气,一口一个龙师傅。孙志远跟着干部们出去,下边的人也不会慢待了司机,见面就是两合芙蓉王,吃喝也都招待得不错,临走了还有不大的红包拿。他的工资也是基本不动,逢年过节还有奖金福利分到手,一年下来居然积攒了几万块,日子过得比老百姓自然要强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