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倒回两天前。当克莱恩看见洛蒂异象那扇门后的怪异独眼时,他手中“命运绳结”的颤动突然消失,导致他直接失去看见混乱异象的能力。“额,我这是……在哪啊?”也是在这个时候,布鲁诺清醒了过来。他身上的灰白肤色和鳞片快速消退,瞳孔完全扩散开的灰白眼眸也在恢复正常。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脱离之前那种奇异状态的他再也无法独自站立,腿一软,头一晕,眼一黑,立刻就要摔倒。是另一位凭空出现的医生洛蒂扶着他坐在同样凭空出现的躺椅里。感觉到是熟人,布鲁诺没有抗拒医生洛蒂为自己注射一针淡金色药剂。这一针的效果非常明显。不到3秒,布鲁诺脸上就恢复了血色,之前为他穿上披风的密偶男仆也及时端来热巧克力和超过三人份的餐点。布鲁诺视线都还没有完全聚焦,就顺手接过男仆手中的餐盘。迷迷糊糊喝下一口热巧克力,他立刻发出一声悠长的、宛如新生的呻吟。就在他下意识拿起迪西馅饼咬下一口差点睡着的时候,医生洛蒂面无表情搓动双手制造出细密电流,直接按向他的太阳穴两边,来了次强制唤醒。这次效果更好。滋滋声中,浑身抽搐、颜艺满分的布鲁诺却稳稳拿住吃食,没有洒落半点。很明显,他彻底清醒了。打着颤又咬下一口迪西馅饼,布鲁诺才裹紧身上的毛毯披风,把他小巨人般的身体一点点缩在躺椅里,仔细观察现在的情况。先看看洛蒂的两个密偶,又看看克莱恩的两个密偶,视线来回游弋,怎么看都有些偷偷摸摸的,渐渐地,还多出点鬼鬼祟祟的感觉。可他就只是咀嚼、咀嚼、然后继续咀嚼,始终没讲出任何一句话。被他弄得情绪不连贯的两人也没有说话。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房间里只剩下布鲁诺频繁咀嚼吞咽加大声吸热巧克力的声响。克莱恩这一刻都感觉自己的尴尬症要犯了。滋滋滋,滋滋滋!还是医生洛蒂手中骤然炸开的电光让布鲁诺破了防,他一溜烟逃离躺椅,准确躲开这个房间里的所有密偶,躲到落地窗的窗帘后边探出头,卖着笑脸解释道:“别别别,我说,我说,我啥也不知道,真的!“我记忆的最后一秒就是发现‘静默模因’这种宇宙灾害的真相,被一群‘遗忘者’围攻,在即将失去所有记忆、感觉和认知的时刻成功返回迷雾城,接下来就是在这里了,看见你们一个推开门,一个……”说到后面他不知道为什么收住了声音,只是疑惑地看着道恩·唐泰斯,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个密偶身上怎么有我的气息,我的血肉和遗传物质应该没有落在组织里的那些吸血鬼手中啊,难道是我哪次不小心留下的私生子?“那也不该这么大年纪啊,都比我还老了……”这几句碎碎念哪里躲得过两人的耳朵。红裙洛蒂若有所思望向“源堡”里的克莱恩,克莱恩则是没好气的翻了白眼。正听到关键信息的时候直接断掉,他都感觉自己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另一个是什么你倒是说啊!”清楚知道“推开门”的意思,克莱恩按耐住心底的咆哮,轻轻摩挲手中的“命运绳结”,想起最早得到这件封印物的占卜结果。满月,尸堆,从蛇蜕中挣扎出来的残缺人形生物。最开始它没有完整的手脚,没有皮肤,没有眼耳口鼻,只在对应位置有几个空洞。每经历一次满月,沐浴鲜血般的月华,它都会蜕皮一次,完成一次未知的变化。第2次它开始长出脚趾……第9次它的手脚已经基本健全……第17次长出嘴巴、舌头、牙齿、心、肺等器官,第一次呼吸,第一次品尝到雨水的味道……直到第89次终于蜕变为一个没有性征的人类。可在它的皮肤即将闭合最后一条缝、睁开从未睁开过的眼睛时,诸神间的混战突然爆发,受到波及的它彻底死去,只留下这张裂开一道缝的人皮。经过漫长时光的掩埋后再次复苏,这张人皮孤独地行走,不断寻找它曾触及却又失去的东西,并将相同的厄运带给一个又一个目标。这张人皮就是现在的“命运绳结”。那种摸起来似布帛、似干草的怪异质感其实就是那位古代人形生物皮肤的质感。克莱恩不知道威尔是怎么让这件活着的封印物如此安静。但他有种感觉,到此为止了。这位茱莉亚的学生很可能就是“命运绳结”一直在寻找的目标。曾经是赛丽亚,现在是布鲁诺。克莱恩不知道双方在这个时候相遇会发生什么,考虑到威尔没有给出任何提醒,祂看了洛蒂一眼,仅是思虑片刻就把“命运绳结”传送到密偶唐泰斯手中,然后一脸若无其事地递出这件原本属于命运议会的0级封印物。不出意外的意外出现了。“命运绳结”刚回到现实就快速复苏,转眼化作一条身形虚幻的白蛇,挣脱密偶唐泰斯的手掌,冲向一脸惊愕的布鲁诺。布鲁诺显然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嘴里快节奏说着弗萨克地方话,身体不断消失又出现,犹如出现故障的影片跳帧播放,躲避一次次向自己冲来的虚幻白蛇。在这个过程中,白蛇的身体还在变化。似鲜花绽放,如布匹伸展……“源堡”中的克莱恩看到了更加本质的东西。有两条被截断的虚幻河流在相互靠近,对应布鲁诺的那条清晰倒映着红月与迷雾城,以及俯视迷雾城的虚幻独眼;而对应白蛇的断河中倒映着一个个或清晰、或模糊的影子,那都是导致它蜕变失败彻底死去的存在,烙印着它的怨恨。这在“命运”领域是一种“债”,能以特殊的方式讨回。生命学派的“先知”采用师徒传承是有原因的。“怪物”途径最讲究“天赋”和“出身”,大部分情况下,起点直接决定了终点,只有拿着“账单”的非凡者才可能跨越半人半神之门,有机会触及天使甚至神灵的位格。这种“账单”拥有的越多机会就越大。而布鲁诺就是威尔培养的“债主”,已经能承受这份命运。随着认出那条河流中的影子分别属于谁,克莱恩也明白了所谓“资格”的意思和份量。这对克莱恩来说只是丰富神秘学知识的提醒,对洛蒂就是一种嘲讽了。祂才是最在意“资格”的那个。从为父亲肩负起选择逃避的家族责任开始,再是支脉家主的责任,接着是复兴亚伯拉罕家族的责任,然后是面对神灵与迷雾城需要履行的责任……这一切都是祂主动选择背负在身上。没有谁要求祂这样做。父亲留下的遗书里写尽了抱歉和祝愿,只要按父亲的安排去做,祂可以衣食无忧,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是祂拒绝了!祂尊重父亲的选择,所以决定由自己代替父亲履行未尽的责任。复兴家族的责任是这样,面对亚瑟和迷雾城的责任也是这样,从来没有谁要求祂这么做、又做这么多。早些年,家族根本看不上祂一个小小“占卜家”,迷雾城更加不会在意祂从塞西手中抢到多少小任务,都是祂自己主动履行这些责任。一直都是这样。主动选择,主动背负,又主动承担,从来没有征询过当事人的意见或想法。祂也想过,会不会在某一天,有哪位当事人直接站到祂面前指责祂:“谁要你多管闲事了!”“看看,这一切搞都被你弄得一团糟!”“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代替我做决定?”“……”实在有太多种可能,仅是想象这些可能性,祂便没由来的感觉到恐惧,就好像自己的人生被全盘否定,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全部没有意义,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都是个笑话。祂一直很担心,担心自己没有……“资格”!可现在最有资格诠释“资格”意义的“命运”已经给出了答案:资格不是靠谁给,而是靠自己争!看懂眼前发生的闹剧,两个洛蒂都陷入了沉默。过去好一会儿,红裙洛蒂才像是看到什么滑稽表演般笑着站起身,只见祂高傲的微扬下巴,俯视着布鲁诺说道:“还真是受教了,那我也要回一份礼才是。”祂一边表达“感谢”,一边往前走,另一边的医生洛蒂也同样走向前,祂们露出完全相同的微笑,对还在不断闪现做鬼脸的布鲁诺伸出右手。有祂们的介入,正玩着追逃游戏的布鲁诺和虚幻白蛇同时出现慢动作现象。并越来越严重。因为军官洛蒂出现了,工人洛蒂出现了,海盗洛蒂出现了……一次性超过30个洛蒂出现在房间里,出现在窗外的庭院,出现在门外的走廊等地方。祂们将封印的力量一次次叠加在布鲁诺和虚幻白蛇身上。数量的叠加很快引发质变。没一会儿,布鲁诺和虚幻白蛇就彻底被定在虚空,犹如困在琥珀里的虫子,任由洛蒂们施加封印。而克莱恩什么都没做,密偶唐泰斯更是在悠闲喝茶。他们没看到的是,三道肉眼不可见的庞大猩红烟柱依次升上高空。……让时间回到现在。克莱恩刚隔空看向塔罗会成员冒险的原始岛屿就被两位神灵发现了。那一刻的安静可谓史诗。位于岛屿深处的两位神灵只是看着,看着密偶格尔曼·斯帕罗出现、行礼、然后告退,祂们什么都没做,克莱恩也没有出手带走几位塔罗会成员,就连提醒都没有。当面做这些真的毫无意义,结果全看这两位的心情。视线的交汇还在继续。但感到紧张和尴尬的只有一位。看着几个小家伙穿过海滩走进沼泽腐泥怪盘踞的树林,笑容温和的西索恩收回视线,摇摇头,站起身,缓步走向阴暗潮湿的墓室那边,轻声说道:“看来他做出了选择,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随着西索恩跨过简朴教堂与阴暗墓室的界限,墓室那边原本左右各自摆放的十二具灰白色老旧石棺迅速消失到只剩三具,并排摆放在壁画原本的位置。左侧那具不断有鲜血从石棺表面渗出,逐渐将石棺的灰白色侵染成刺目的猩红;而右侧那具有大量浓郁黑烟从棺底升起,完全笼罩住石棺,如同反复为石棺刷上黑亮的油漆;只有中间那具看似没有任何变化,仅是石棺表面有少许灰白粉末掉落。祂顺手给小朋友们准备了一点“小小”惊喜。随手做完这些,西索恩转过身看向“真实造物主”降下的投影,一点点睁开双眼。墓室中的光在一点点消失。装下无名岛屿这片海的那个巨大玻璃烧瓶也在一点点消失。随着外界的海风吹散视线尽头的浓郁迷雾,这片海域和这座原始岛屿完全与外界联通,直接出现在迷雾海靠近狂暴海的海域,不再根据条件变化改变隐藏的方式,而生活在岛上的一部分超凡生物感知到变化,开始尝试走出自己的领地探查外界。这些变化都随着西索恩睁开双眼逐一发生。他眼中的景象已经变得完全相同,不再左右区分,也不再溢出可怕的污染。那片漆黑汪洋形成了一个巨大旋涡,纯白的十层高塔位于旋涡中心,漆黑汪洋不断涨潮、巨大旋涡不断扩张的同时,纯白高塔也在同步变得更大、更高。两者就像是在竞争。黑海想吞没白塔,白塔想镇住黑海。这种争斗短暂达成了平衡。等“真实造物主”看清这些,西索恩便向祂伸出手,眼中镇压黑海的纯白高塔同时打开门窗,一副邀请祂先用这道投影进来体验体验的模样。可“真实造物主”没有接受。祂摇摇头,站起身,构成这副身躯的线条和光芒相互交融、扩散,犹如一幅快速完成的人物油画,最终变成迷雾城中叶夫卡的模样。祂转身向外走,淡淡留下一句:“不急……”丝毫不意外邀请被拒绝,西索恩收回手,重新闭上眼。等叶夫卡走出地下宫殿,经过塔罗会五人小队身边,抵达海边登上一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简陋木板船离开,他才再次睁开眼,露出一双青金异色瞳。“知识与智慧之神”也离开了。结束这次艰难又漫长的“工作”,西索恩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等稍微缓过来一点他才离开墓室前往地穴更深处的空旷大厅。走到大厅中央,西索恩戴上眼镜,左手凭空拿出一张桌子,右手拿出一张摆放好全套实验工具的白桌布,完美组合成一个简易试验台,然后使用“清洁术”仔细清理过自身和实验工具。做完所有准备工作,他理了理衣服,平复情绪后先是向东北方行了个法师礼,那是伦堡的方向;接着向东方在身前勾画十字圣辉,那是“神弃之地”的方向;然后向南方随便行了个不知道什么礼,那是迷雾城的方向;最后是西方,经过思考,他行了个最简单的抚胸礼,那是“愚者”的方向。做完一整套不会得到回应的礼节,他才转过身做实验般顺利配置好一份魔药,然后毫不犹豫地喝下。这份自信并没有让过程多么顺利。喝下魔药的第二秒,他的血肉就纷纷从身上剥离,化作黑与白的淤泥向下流淌,他的骨骼分散成一根根白色丝线飘散飞舞,想要聚拢起来编织出一间“牢笼”,困住逐渐分解为记忆胶卷和思维画片的虚幻灵体。可“牢笼”的编织速度太慢,一些画片已经要奔向“自由”。是灵体彻底溃散后残留下的一颗黄铜眼球吸引了它们。记忆胶卷和思维画片围绕着它旋转。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思考。就是因为争取到这段时间,骨骼化作的白色丝线完成了编织,封锁住所有记忆胶卷和思维画片,等“牢笼”开始收缩、拉长,不断压缩内部的活动空间,那些记忆胶卷和思维画片不得不靠近那颗黄铜眼球。当第一次亲密接触开始,那些记忆胶卷和思维画片就像是被吸住般,纷纷投入黄铜眼球的瞳孔中,逐渐形成一个风眼,直到将所有记忆胶卷和思维画片吞吸殆尽。接下来,血肉化作的黑白淤泥向白色丝线编织的“牢笼”攀爬。黑色覆盖白色,白色掩埋黑色,它们相互糅杂混合,最终成为一座颜色斑驳、犹如孩童玩闹般创作的灰塔。变化还在继续。可在肉眼无法触及的视角里,一道巨大的猩红烟柱冲向高空,与猩红与灰白交织、几乎覆盖整片天空的迷雾汪洋连接在一起。这不是第一道,更不是最后一道。随着越来越多粗细不一的烟柱升起,迷雾汪洋开始向南大陆汇聚。在这个过程中,灰白越来越少,猩红越来越多,迷雾汪洋的波浪时而澎湃奔腾,时而暗涌起旋,等时间来到最特殊的一个节点,所有波涛向中心发起最猛烈的冲击,于迷雾汪洋中破开一个漆黑裂口。接下来,这道裂口被野蛮撕开,睁开一只重瞳独眼。俯视这个星球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