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上的粉末无声地落在水中,露出嵌在石壁上的一面明光湛湛的镜子。
镜子三尺见方,比胖胖手里的小镜子大了几十倍,镜子里面空空如也,除了几人的倒影,什么也没有。
如果不是先前发生的一切,他们定然会以为这只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
尉迟嘉手中的金芒从他们眼前闪过,犹如利剑一般劈开了那面镜子,原本光滑平整的镜面瞬间裂成了整整齐齐的两半,挂在石壁上摇摇欲坠,露出了后面空空荡荡的通道。
什么都不用说了,那个镜妖定然是带着小师妹跑了。
“找死!”
尉迟嘉唇齿间逸出咬牙切齿的两个字,没等贺兰辰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修长身影直接踹开残破的镜子,跳了进去,转瞬消失在通道内。
贺兰辰见此,也什么都不说了,毫不迟疑地就要追上去。
就算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万丈深渊,他们也不可能不去救小师妹。
只是他刚迈步,衣服袖子就被人拽住了。
贺兰辰回头,看见的是落尘面如死灰的脸:
“卫襄不见了……是不是和我的梦境有关?”
“你的梦境?”
贺兰辰愣了一下,小师妹之前就是见了这个小和尚的梦境,才跑到这里来的。
想起这个,他也有些恼火:
“落尘师弟,你到底是做了个什么梦啊,让小师妹气成那样?”
“她生气了……她看见了?”
落尘的脸色直接从面如死灰变成了面色惨白,脸上所有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去,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见他这样,贺兰辰满心的责备也再也无法说出口。
罢了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考虑该怪谁的问题了。
贺兰辰抽回自己的袖子,抬脚跳进了通道:
“看没看见你的梦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的确是因为看见了什么才跑进这里来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咱们赶紧去追才是正事!”
落尘没有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跟在了贺兰辰身后。
贺兰辰回头,却看见这小和尚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于绝望的神色。
好像一个人就要被打入深渊,永远都爬不上来了。
这种神情,跟人要倒霉的时候差不多啊。
这种时候,也没办法给落尘抽个签,贺兰辰只得默默掐算了一瞬,惊讶地发现这小和尚的命格完全改了——
原本该是短命早夭的小和尚,此刻的命格居然是寿元无尽!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贺兰辰加快了脚步——
他赶紧找到卫襄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愿望更加迫切了。
胖胖看见面前的三人再次将它彻底遗忘,只得抓紧了手里的小镜子,继续敲打:
“你直接说你十八哥哥去了哪里?这些人也真是的,再急也要问清楚啊!”
镜子里的小娃娃却是抱紧了脑袋瑟瑟发抖:
“姐夫好可怕……他,他居然就这么打碎了十八哥哥的本体……”
“这还算轻的呢,你这十八哥哥也是活该,抢谁不好抢小姐姐!当人家这个未婚夫是死的啊?你赶紧说清楚你那哥哥去了哪里,再不说,小心姐夫把你的本体也给打碎!”
胖胖拖着圆滚滚的身子,一边努力往通道里面蹦,一边说道。
小镜子闪了几下,表示自己会听话。
然后镜面上一阵光芒闪烁,胖胖再次听到了小娃娃哭唧唧的声音:
“十八哥哥……哥哥他去了,去了大哥那里……”
“大哥?哪个大哥?”
胖胖一脸迷茫。
小镜子没出声,他已经被吓晕过去了——
妄想逃跑,还乱带路,估计,他可能会死得比十八哥哥更惨啊!
另一处更为空旷宽大的石洞中,一面高丈余的镜子光芒吞吐,亮光闪烁,散发出几乎能与石洞尽头那尊白玉鼎相媲美的气势。
镜子中耀眼的光芒中,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冷冷地瞪着镜子外面的人:
“我不服,你若有胆量,可再入梦境!”
镜子外面,蓝衣飘逸的中年男子双手负于身后,仰头看着面前的镜子,神色淡然:
“我已经过了你的梦境,为何要再入?至于你服不服——技不如人,服与不服又如何?”
镜子里的男子冷笑:
“呵,都说修仙之人铁石心肠,果然是名不虚传,你当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同门惨死于面前而无动于衷,你就没有觉得愧对他们吗?”
镜外的莱芜想起梦中惨状,低头沉默许久,才道:
“只是个梦境而已,我又何必当真?如果前世我的同门全都死了,那我定然也是没有活下来的,我又何愧之有?”
他从容地说完,才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镜子,脸上露出笑意:
“不过,有生之年我能亲眼看到传说中的轮回镜,也算不虚此行。”
“你知道我的名字?”
被人一语道破名字,镜中的白衣男子骤然一惊,脱口而出。
莱芜点点头,神色间浮现淡淡的怀念:
“多年以前,听我的一位师兄说起过,这世间有一面轮回镜,能照亮人的前世今生,名为轮回,而轮回镜所织梦境,令人难以分辨真假,若是沉溺其中,必死无疑……所以今日我能得见,并窥破这等奥妙,心中颇为喜悦。”
“你师兄?”
镜中男子皱眉思索,将方才的梦境翻来覆去察看了一番,似乎从那梦境中窥见了一丝影子,他恍然间明白过来:
“原来你与那小子是同门——可怜我那十八弟……”
话说到一半,镜中男子的脸色忽然大变,他转身朝着空茫茫的境内喝道:
“妄念!”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空茫茫的镜内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五官艳丽的男子,一眼望去雌雄莫辨,带着天地间最为震慑人心的俊美。
他踉跄着扑倒在白衣男子的面前,唇齿间鲜血喷涌而出,居然有神魂将散的迹象。
“大哥……他,他回来了……帮我留住他,留住他……”
他面色惨白,但手中还是牢牢抓着一个双目紧闭的少女,用力之大,几乎要将那少女的手臂捏碎。
“他?”白衣男子瞥一眼那少女,完全陌生的容颜让他有刹那的不知所措。
他们身为镜妖,幻化出人形,原本就容颜绝色,十八弟更是眼高于顶,对凡人的容貌根本看不上眼,唯一入了他眼的,不过是百年前那小子而已——
他回来了……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小子是个男的吧?
而眼前这少女——什么时候,人类的性别居然可以随意更换了?
镜子外面,神色一直淡淡的莱芜在看清楚那少女的容颜之时,也终于不淡定了:
“卫襄?”
她怎么会落入这个人手中?尉迟嘉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此刻也容不得他再多想,莱芜立刻上前,一剑劈在了高大的镜面上:
“将人给我交出来!”
伏在白衣男子脚下的妖怪男一听有人要来跟他抢人,他立刻挣扎着往后退去:
“不,这一次我绝不可能再放他走!大哥,求求你,一定帮我留住他,不然,我,我宁可死……”
“你身为镜灵,居然要为了一个人类去死?”
白衣男子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只是面对他这没出息的弟弟,他很是生气:
“你的本体已经被人打碎,你的死活也只是在须臾之间罢了,你说这话给谁听?你给我滚进白玉鼎中修养好本体,再来说这女子的事情!”
说完,他广袖一挥,妖怪男瞬间就没有了踪迹,只剩下卫襄还留在原地。
“这是你们的人?”白衣男子望着面如寒冰的莱芜,有些为难。
镜子外面的这个男人并不好对付,可若是将这女子交出去,日后他在这语凝海的万千镜灵之中,必将颜面无存。
莱芜方才那一剑劈下去之时,因为忌惮卫襄还在这镜灵的手上,所以并没有用尽全力,只在高大的镜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此时见眼前这镜灵并没有将卫襄一并送走,就知道这镜灵必然也是心存忌惮。
莱芜稍稍镇定下来,沉声道:
“这是我门下弟子,若你不肯将她交出来,我必定让你镜碎灵散!”
“可你也听见了,她是我弟弟要的人,她从前定然是有负于我十八弟,他们之间的恩怨若是不能了解,我断然不能将她交给你!”
“那就别怪我动手了!”
莱芜也不再多言,即刻持剑向前。
镜子里却忽然白雾一闪,那镜灵连同卫襄一起没了踪影——
“待我先去问问十八弟,再确定人要不要还给你们,我们白玉鼎前见!”
白玉鼎?
莱芜已经是第二次从镜灵口中听说这个东西了。
来语凝海之前,卫襄也曾说过,这语凝海底的石洞尽头,有一尊白玉鼎,其内所养紫珠,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长生药。
看来这白玉鼎对这些镜灵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莱芜左右环顾了一圈,只见原本一片白雾的石洞出口已然洞开,想来这就是通往那石洞尽头白玉鼎之处的路。
莱芜再无迟疑,快步走出石洞,顺着蜿蜒的石洞朝着最尽头的地方摸了过去。
等到尉迟嘉与贺兰辰一行人终于寻到此处之时,光芒闪烁的镜子已经再次隐藏了起来,空旷的石洞除了比别的石洞更为宽阔,并没有现出任何的异样。
而他们中唯一的异样,就是那小镜子里的镜童刚刚醒过来,就又要晕过去了。
这一次,尉迟嘉眼疾手快地从胖胖手中将那小镜子夺了过来,手心金芒直接逼到了镜童的脸上:
“说,他们去了哪里?”
“白玉鼎!他们回了白玉鼎那里!”
一声尖叫过后,镜童利索地招了。
但想一想后果,镜童哆嗦得更厉害了,苦苦哀求道:
“一会儿见了大哥,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他是我带的路?就说是……是我被你们挟持了,我晕过去了,你们自己找到的路?!”
“这个简单。”
为了让这小妖怪放心带路,贺兰辰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张搜魂符,“啪”地一下拍在了小镜子的镜面上:
“这符对你没用,做做样子吧。”
对于狐狸精那样的精怪来说,搜魂符是很可怕的东西,但对于镜灵这种魂魄与本体彻底分离的妖精来说,搜魂的确是没用的,但这也仅限于画符的人知道罢了。
“多谢多谢!”
小镜子一听说自己可以逃避“叛徒”的嫌疑,立刻千恩万谢地向贺兰辰道谢,然后就尽职尽责地带起了路,一行人就像是在原地画了一个大圈一般,又再次向着白玉鼎的方向而去。
卫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周围全都是白雾。
上下左右前后,都是大团大团的白雾,像软绵绵的棉花一般包围着她,舒展了一下身体,她居然还有些神清气爽。
这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是她睡了很长的一觉,身体得到了彻底休养之后的那种心满意足。
“你醒了?”
卫襄刚刚活动了一下,就听到耳边有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下一刻,眼前就出现了妖怪男放大的脸。
卫襄被吓了个半死,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死妖怪,你到底是要干什么?我跟你说,我不是莫离前辈的转世,我也不是你要等的人,你认错人了!”
“我可能认错人,但我不会认错这把剑。”
妖怪男一双桃花眼固执地望着卫襄,手掌一伸,就抓住了她纤细的脚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了回去,重新禁锢在了自己身边。
卫襄欲哭无泪:
“这把剑真的是师父给我的,又不是天生就是我的!而且……我跟你说实话吧,莫离前辈已经殒身东海百年之久了,而我今年才芳龄十八——你想想,我怎么可能是莫离前辈的转世?难不成中间那八十年,莫离前辈都浪费了么?”
原本因为回到了本源之地,妖怪男的本体慢慢在恢复,脸色已经没那么难看了,但一听卫襄这话,他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他扬起袖子,一抹唇角的血迹,倔强地梗起脖颈:
“中间那八十年,肯定是他在犹豫要不要回来找我,所以才浪费了这么久的时光,哼,我知道他就是个别扭的性子,明明就是喜欢我,偏偏要找各种理由!如今你也一样!”
天哪,她哪里和莫离前辈一样了?
天地良心,她卫襄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不都是爱憎分明,性情如火的么?
卫襄垂头丧气地挣了挣自己的脚腕,再度试图跟妖怪男讲道理:
“好好好,就算我真的是他的转世,可我根本不喜欢你,对你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你留我下来做什么?日日看着你,对你恨之入骨吗?”
“爱也好,恨也行,这我不管,反正我要的是人不是心。”
妖怪男很是任性:
“你再要走的话,我就杀了你。”
呦呵,又是这种死态度?当她怕啊?
卫襄摸了一把,龙泉剑还在身边。
她二话不说抽剑递了过去:
“来来来,杀了我,赶快杀了我!”